路明非現(xiàn)在有些理解相對論了。同一條路,和某些人一起走,就長得離譜,和另外一些人走,就短得讓人舍不得邁步子。他現(xiàn)在就是后面那種感覺。他正和陳雯雯走在那條鵝卵石鋪的沿河路上,一步三晃,磨磨唧唧。
這條路是市政工程特別劃定新修的風景區(qū)步行街,一邊是綠得發(fā)藍的湖水,一邊是咖啡館、電影院、花店和各種專賣店,當初投了大價錢。
當初修的時候路明非還沒有什么感覺,再美的風景、再多的資金跟他有什么關系呢?他一沒有納稅,二不會去享受??涩F(xiàn)在他卻在心里埋怨市政府那些人,當初怎么就不再多投點錢把路修得再美一點、再長一些呢?
這樣的話,也許她就會被那美景吸引多停留一步了,也許他們回家的路程也會多出一截了,也許他們就可以這樣安靜地肩并肩多走一會兒了。
他們剛?cè)チ瞬叫薪值碾娪霸喊藦d,然后他又陪陳雯雯去買了一紙袋風鈴草。路明非順便看了玫瑰的價格,不逢年過節(jié)的,似乎也不算貴,買上九十九朵的錢他都勉強湊得出來。
現(xiàn)在陳雯雯抱著一紙袋風鈴草和他漫步著回家,路明非第一次知道陳雯雯的家其實距他家不遠。如果他們老早就在一起的話,還能天天蹭她家的車上下學,路明非傻傻地想。
“馬上就高考了,路明非你想好報哪個學校了嗎?”陳雯雯突然問道。
路明非扭頭看了陳雯雯一眼,她穿著那身熟悉的白色棉布裙子,夕陽照在她皮膚上,皮膚仿佛是透明的。他不由得癡了,呆呆說:“隨便報唄,只要我能考上。”他不好意思說卡塞爾學院的人說他通過了面試,還要給他發(fā)獎學金請他去上學。
“那你是要報本地的么?”陳雯雯問。
路明非心里一動,這才想起來陳雯雯是在悄悄地問他會考去哪里啊,有門兒!于是他也暗示著答道:“也不一定,其實隨便哪里都可以,要是能去到同學多的學校就最好了?!?p> 陳雯雯無聲地笑笑,低低地“嗯”了一聲。
兩人低頭默默地走,他們慢悠悠的腳步聲在沉默的傍晚分外清晰,像交織的樂曲。路明非心里很開心,他覺得自己和陳雯雯間有什么微妙的默契,他們這樣心照不宣的安靜的相處真的好美好美。
可諾諾說愛一個女孩還要與她多說情話……這樣老不說話會不會確實有些顯得自己沒趣兒?。颗d奮勁過后,他又有些患得患失,于是開口問道:“那你想好要報什么——”
陳雯雯居然也同時開口了:“我想考到——”
路明非又高興了,他們想的話題都一致,真有默契誒!他學著紳士的手勢,笑著說:“你先說!”
“嗯,我想考到BJ去,咱們文學社趙孟華和蘇曉檣他們都要考BJ的大學。你知道的,我的朋友很少,我也覺得同學多的學校最好了?!?p> “BJ嗎?BJ好呀!我也想去。”
“你也喜歡BJ嗎?”
“當然啦!BJ有大鍋的羊蝎子!如果能考到那里天天吃就太爽了——”路明非這話一出口,自己都想抽自己兩大逼兜子。
多好的機會啊,只要臉皮磨得厚一點,他就可以說出我喜歡BJ因為BJ有你這樣深情的話語。實在不行,背背看的那些優(yōu)美的辭藻??!最近很火的那種“你要寫B(tài)J,就不能只寫B(tài)J,要寫……”就不錯啊,背完然后說我想和你一起去BJ,因為想給他們多一分要寫的美。
“薯片妞,咱能放棄這個任務嗎?”酒德亞紀假裝游人,靠在步行街路邊的柳樹下觀察,她撫著額頭,感覺頭皮發(fā)麻。
耳麥里傳來蘇恩曦混著嘁喳嘁喳嚼薯片聲的語音:“不行啊,長腿!這可是老板親自交代的S級任務,務必要完成!妞你最近怎么了,狀態(tài)不好?以前你獨自在阿富汗戰(zhàn)場殺出重圍、在埃及法老遺跡艱苦求生時也沒有這么絕望?。俊?p> “呵呵!你看看這次是什么任務?”酒德麻衣氣憤地點評道,“給一個衰小孩當保姆、幫他追女孩?他路明非我們看著長大的,怎么追得到陳雯雯???你叫我?guī)?!人家陳雯雯什么水平,自己路明非什么水平?就這點能耐,去追、去告白。他能追到嗎?追不了。沒這個能力知道嗎?”
蘇恩曦聽得滿頭黑線,訕訕道:“長腿妞,我知道你帶豬隊友氣,可也不用拿,咱們的小白兔跟中國足球比吧!他也不至于這么拉吧?!?p> “切!是不能比!他能追到陳雯雯的概率可比國足進世界杯的概率低多了?!本频侣橐職獾溃澳憧纯此麆偛诺谋憩F(xiàn),整個一肉身排雷專家好嗎?”
“怎么說?”
“首先就是這走路,一步三晃、磨磨唧唧,鞋底這么拖在地上一個月得壞不少雙吧?而且這樣顯得沒有精神,看上去就像腎虛公子。還有啊,走的時候肩膀時不時還歪過去碰到人家女孩,跟耍流氓似的,好惡心?!?p> “可不是說并肩散步時這種不經(jīng)意的身體接觸會讓曖昧的人害羞得面紅耳赤、心亂神迷嗎?而且現(xiàn)在也流行這種沒精神的頹廢風,你以為所有男人都像你們的昭和軍校男兒???”
“你的話里不已說了前提條件嗎,沒注意到嗎?曖昧,曖昧,曖昧!只有互相已經(jīng)曖昧的人這樣才會害羞得面紅耳赤、心亂神迷吧!這種不曖昧的,換做是我也許還是會面紅耳赤的,不過肯定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生氣,我特么氣得恨不得一拳給這種登徒子打飛!”
“額,好吧!幸好小白兔一起并肩散步的人不是你……還有其它雷點呢?”
“一袋風鈴草也讓女孩自己付錢,還不幫提。對話的時候眼神躲躲閃閃,事后卻時不時偷偷窺探。回答女孩問題就一直隨便隨便,過后又找不到什么共同話題。最搞笑的是,套近乎的時候說因為羊蝎子火鍋而喜歡BJ……哈哈哈!太搞笑了吧!他是猴子請來的嗎?”酒德麻衣實在繃不住了,一手扶著樹,一手抱著小腹,肆意地哈哈大笑,笑得身體上仰下彎、笑得眼淚都擠出來幾滴。
過往的路人被她那完美的曲線和癲狂的表情給驚呆了,卻又不敢上前搭訕。
良久,她才緩過來,風已經(jīng)將淚水吹干了,她目光幽邃,面無表情,喃喃自語:“真可憐啊!像一只孤獨的小流浪狗上前搖尾乞憐?!?p> “可不就是敗犬么!”蘇恩曦也不再吊兒郎當,她淡淡說道,“所以這次任務是‘丘比特之矛’而不是宿命的‘箭’啊。其實老板只是讓你創(chuàng)造條件務必幫他完成表白而已,至于表白的結(jié)果嘛,他沒做要求?!?p> “這樣的嗎?即使是注定失敗,也要讓小狗撲上去撕咬嗎?最后只會發(fā)現(xiàn)撕碎的是自己的心吧!”
“老板說就是要撕碎他的童心,這告白其實也是與過去的告別,告別之后,他當有獅子的心,去開啟新的故事?!?p> “誒,路明非?你居然在跟女孩子約會嗎?好久不見,大有長進??!”路明非正為錯失良機而懊惱,忽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驚得抬頭,對面是一個戴著白色棒球帽和巨大墨鏡的女孩,是諾諾。
不用這么客套吧,就五天不見,還好久;我也希望這是約會??;如果是約會你來干嘛。路明非心中雜念紛飛,卻瞥到陳雯雯眉頭微蹙,他連忙解釋:“是同學,同學!哪有約會啊?”
諾諾取下墨鏡,沖他翻了翻白眼兒,兩手在耳邊比作大角鹿的樣子,陰惻惻地問:“那你為什么滿臉羞澀的樣子???”
“太陽曬了、走路熱了唄?!甭访鞣桥玛愽┎桓吲d,又解釋道。
“你朋友啊?”陳雯雯覺得有點窘迫,對面這個女孩子的氣場好強。
“嗯嗯?!甭访鞣侵е嵛帷?p> “那么巧?。俊敝Z諾眼神對著路明非從上到下剜了一遍,然后她蹦到了陳雯變面前,打量了一番,問道,“這是陳雯雯吧?”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陳雯雯吃了一驚。
“聽他說的,他說——”諾諾忽然剎住,瞪大眼睛看著路明非,“對了,你還欠我冰淇淋的吧?”
訛詐,這是赤裸裸的訛詐!
不過只要諾諾此刻不胡說八道,讓路明非做什么都行。路明非趕快掏錢包,問道:“你們要吃什么味道的?“
“香草淋草莓醬的?!敝Z諾摘下棒球帽,歪著頭用手梳理著那頭暗紅色的長發(fā),順勢看向陳雯雯,“你呢?”
“一樣的吧!”陳雯雯笑瞇瞇的,“路明非,快去吧!早點回來?!?p> “好嘞!”路明非下意識應道,“社長大人遵命!”
幾分鐘后,路明非抱著三個漂亮的香草淋草莓醬大圣代跑了過來。
諾諾和陳雯雯都眼前一亮,陳雯雯還矜持地站在原地,諾諾卻兩三步靠過來,仔細打量了一番,感嘆道:“路老板啥時候發(fā)達了呀,這么大方?一定破費了不少吧?!闭f罷,她一把搶過了中間的那個冰淇淋。
路明非看得清楚,誒了一聲,可諾諾已經(jīng)拿去咬了一口了,他微微一嘆。
諾諾故意咧咧嘴、作氣憤道:“怎么?買都買來了還舍不得分?。空嫘??!闭f罷,她又搶了右邊的一個給陳雯雯。
“謝謝!”陳雯雯接過冰淇淋,微微一笑,小口品嘗,她發(fā)現(xiàn)冰淇淋身淋有漂亮的巧克力字母,是Y、O還有U。
路明非撓撓頭,不解釋道:“我哪里是不舍得???今天的冰淇淋我分錢沒花,純屬白嫖,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去的那家店叫‘愛神冰淇淋’,剛開業(yè)不久,正搞活動,每個顧客第一次進店都可以轉(zhuǎn)羅盤抽獎。我運氣不錯,抽到了這三份冰淇淋?!?p> “這么好的嗎?我們也去試試!”諾諾拍了一下陳雯雯,慫恿道。
陳雯雯猶豫了一下,推辭道:“不了吧!今天太晚了,該回去了。而且要是再中冰淇淋,我們也吃不下了。改天想吃的時候再來吧!”
“我哪里是想吃冰淇淋呀?我就是想體驗抽獎的感覺,要是能中獎就更好了。”
“那就大可不必現(xiàn)在去店里了,吃冰淇淋也可以抽獎的。每個冰淇淋里面都有一個簽,如果抽中上簽就可以去兌獎了?!甭访鞣钦f道。
“這么好?那我得吃快點了,你們隨意?!敝Z諾好像很是興奮。
陳雯雯覺得有些好笑,她之前還以為諾諾是那種富貴人家的冷傲公主呢,沒想到這么有趣,她笑道:“別急!很冰的,吃快了傷胃而且不好吃了。對了,你之前說路明非說我什么來著,他是不是經(jīng)常說壞話?”
“沒有,他說他很喜歡文學,所以加入文學社。”
“哦,你們是初中同學么?”
“小學同學,我后來一直在美國讀書,最近才回來?!敝Z諾轉(zhuǎn)向路明非,“你記得我們教學樓墻上那墻爬山虎沒有?那天我回去看,都攀到樓頂了!”
“那還真成了那時課本中的樣子了?!甭访鞣且粋€勁兒地點頭。
“你是家里移民么?”陳雯雯問。
“不是,我拿中國護照,我就是去上學,快大二了?!?p> “你跳級了么?路明非才高三啊?!?p> “哦,我們不同班,我是他師姐。”諾諾圓謊很快,看起來是個撒謊不眨眼的主兒,“路明非是不是???”
“是!師姐!”路明非神情嚴肅。
諾諾笑得跟開花似的。他們最后在三岔口分手,諾諾說她抽到了上上簽,中大獎了,便一個人歡喜地回去了。而路明非和陳雯雯的簽卻是空白,可能是不好的簽吧,店家沒有寫出來。他們沒想那么多,只是繼續(xù)往前走。
路明非看著諾諾夕陽下蹦蹦跳跳離去的背影,好像飄散的蒲公英,他看不懂這個女孩,很奇怪,有點不真實的感覺,那種讓人擔心隨時會消失的不真實的感覺。
“哇!好美!”耳邊突然傳來陳雯雯驚喜贊嘆的聲音,路明非思緒拉回,緊接著也被眼前的美景給震住了。
夕陽西下,微風輕撫,無數(shù)的蒲公英同時起飛,化作一片白色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