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頭,灰衛(wèi)衣,淡藍牛仔長褲,再尋常不過的穿搭,而當腦海對此產(chǎn)生強烈的既視感時,只有兩種解釋:其一為那人連續(xù)幾天穿搭相同;其二便是對那人的外貌熟悉到無需通過衣著辨認。
安藝興很不幸地在和葉有棲的印象里兩項全占。
和葉有棲見他嘴叼著吸管朝空杯里吮吸,腦袋偏向別處,空氣似有無形的手在按壓,令他的頭不自然矮著,特別鬼鬼祟祟,一副窺探的模樣。
“聽說小雅弟弟對她班上的真桐醬有好感?!焙腿~有棲邊推理邊嘀咕,實在不愿意將認識的人往暗戀對象跟蹤狂的方向想。
偏偏那家伙的舉止太可疑,即便客串文化祭的班級狗血言情話劇,看客在贊嘆演技逼真之余,都得懷疑是不是跟蹤狂的本色出演。
和葉有棲揣著好奇接近,希望是誤會,又匆匆往安藝興偏向的地方望,視角遮擋的緣故,見不得也猜不出是什么在吸引他。
倘若萬分之一的概率發(fā)生,安藝興真在偷窺尾隨真桐醬……她得好好批評小雅弟弟這尤其敗女生好感的行為。
那股跟蹤狂的氣息隨著距離拉近而濃郁,連狗都耐不下性子,人立而起五、六歲小孩的軀體,齜牙咧嘴,虧胖主人拽住繩套,它才沒攆著撂翻椅子的安藝興咬。
“呀,拴在三米左右的狗也怕?!焙腿~有棲小聲嘀咕,把秘密藏在心里,不打算將安藝興的糗事傳播。
安藝興從踉蹌中重新站穩(wěn),緊張一瞥桌沿險些滾落摔碎的玻璃杯,見茶發(fā)少女按定扶正杯子,他僵硬的面龐放松下來:“和葉學姐,太感謝了!”
“你一人來著,專門喝西瓜汁?”和葉有棲順手把椅子也扶起,瞳孔朝安藝興剛窺探的方向一轉(zhuǎn),意味深長。
“噓!學姐你先坐下來,站著太顯眼!”
“嗯哼?你還沒意識到在做一件很不道德的事?”
“學姐,先聽我解釋——”
“北川和小雅?他倆怎么在電影院!”
“這很近的,小聲——”
“隔太遠了!到夾娃娃機那去?!?p> “哈?學姐,那會被發(fā)現(xiàn)跟蹤的!”
“跟蹤?陌生男子跟蹤女的才叫跟蹤,現(xiàn)在我們兩人,你是小雅弟弟,碰巧路過有問題?”
“哦?哦……”
“別發(fā)愣,跟上!”
安藝興眼睛緊張測量夾娃娃機連接北川前輩與老姐的直線,臉頰恨不得貼在機器櫥窗,寄希望路人屏障一旦消失,機械探爪作為最后的遮擋。
然后他眼角余光一撇學姐,嘴巴驚得說不出話。
和葉有棲早早用發(fā)夾別住劉海,放出額頭,長發(fā)盤繞扎一團,戴一架銀絲平光圓眼鏡。
“那個,和葉學姐?!卑菜嚺d遲疑了一會,忍不住問,“你真的是路過?”
和葉有棲眼鏡框懸著相模神社LOGO的非賣贈品標簽,她目不轉(zhuǎn)睛觀察檢票處的兩人,答非所問:
“小雅昨天還呆板沉悶,今早搬回家,我還以為她恢復正常了……可你瞧見沒,她居然和北川各捧影院的爆米花和大杯可樂,這是正常的小雅?”
和葉有棲一提,安藝興也升起疑惑,而他很快解答:“戀愛腦嘛,順便慶祝病好?!?p> 和葉有棲轉(zhuǎn)而端詳他,問:“那你是來做什么的?”
“看老姐約會的樂子啊?!卑菜嚺d即答。
和葉有棲扶了扶鏡框,鏡片反射影院內(nèi)繁雜的彩燈光。
反射光線如電流接入安藝興視野,流通大腦,瞬間產(chǎn)生復雜的磁場。
安藝興微瞇眼,也端詳起學姐:“學姐,你又是來做什么的?”
“路過,好奇你在看什么?!?p> 安藝興懷疑和葉學姐在說謊,但是他不敢揭穿。
“你笑容太假……肯定心里把我跟北川的關(guān)系,擅自添油加醋,介入小雅的情況。”和葉有棲嘆一口氣,“藝興同學,不要揪著一點真實就輕易作判斷?!?p> 安藝興半信半疑,輕小說里吃醋的女主角應該是急不可耐語無倫次,再不濟也要浮現(xiàn)一抹羞紅,而聽學姐認真中帶有告誡的語氣,他開始反芻判斷是否過于片面。
不對,連北川前輩都能做到真實想法深藏不露,市立三高女生社交圈頂點的和葉學姐,表情控制輕輕松松!
差點就被她蒙混過去了!安藝興小得意自己的敏銳。
“果然,我這么說,你大概以為是嘴硬,唉,作為前輩,再提醒你一句,胡思亂想,是會在社交圈里踩地雷的?!焙腿~有棲凝視他,“譬如真桐醬,租借女友確有其事,那么,藝興同學,你是怎么看她的?”
安藝興愣住,像是旁觀夜空絢麗的流星雨,倒霉透頂,流星體沒在大氣層銷毀殆盡,其中參夾的一塊隕石瞄準自己頭頂砸。
真桐醬是他心里一眼靜謐,潔凈,優(yōu)美的泉,而學姐反問的隕石,砸落的沖擊波連帶泉和地表一并掀翻。
“你有旁敲側(cè)擊詢問過真桐醬做租借女友的緣由么,有詳細了解過租借女友的收費標準、類別,和爸爸活,女仆咖啡廳的區(qū)別么?”
安藝興茫然眨了眨眼,下意識搖頭,而脖頸膽怯地縮短,轉(zhuǎn)不動。
“單單只看一面,是窺不見全貌的,我起初也抱著偏見,然后我去詢問,去觀察,所以呀,藝興同學,我能告訴你,真桐醬的租借女友兼職是正規(guī)正經(jīng)的,犯不著往糟糕的方向猜測?!?p> 安藝興心里那被隕石墜落摧毀的泉,又冒出活水來。
他微鞠躬,弱弱地說:“抱、抱歉,和葉學姐,我不該亂想……”
“你是不該所知甚少還妄加判斷,前輩我踩過地雷,因此提醒你。”和葉有棲確認檢票處閑聊的兩人不會突然萌發(fā)夾娃娃的沖動,雙手摘下眼鏡撕標簽。
“我和北川是讀小學認識的,具體幾年級,記不清了;比較清晰的,是學前輩們玩的國王游戲,他是說過與我結(jié)婚,嗯,沒什么不方便說的。
那會的人都愛瞎起哄,你懂的,我當時熬不住,之后躲著不與他說話——國中我們還同校,我心思成熟了些,小學那幫又散去其他學校,便不計較北川小學的事,繼續(xù)聊天,偶爾拜訪過他家?guī)状?,嗯,像拜訪其他同學家,平常些點心和消遣的影碟。
然后是他父親出事,班上有指責他父親的,有指責他的,我粗心地沒弄清楚,隨大家一并疏遠他——到念市立三高,高一見面基本只打招呼,嗯,也許還有借傘、請客之類。
接著北川寫那種輕小說的傳聞坐實,我先是讀空氣——可又一想,他錯了什么呢,他沒錯什么呀,反而是我憑一己之見幾度躲開,所以,高二同班,我拋開成見,嗯,像普通朋友同學那樣說話。
我和北川,差不多如此,簡簡單單,藝興同學,你嗅出什么浪漫的氣息?我是沒察覺——不論是站北川角度,看多次動搖疏遠的女生;還是假設我贖罪似的追求他——嗯,比咖啡加果糖還無聊?!?p> 和葉有棲長篇大論說了一堆,標簽始終扯不掉,直到話音落下,她集中精力拉斷卡在凹槽的標簽繩。
安藝興聽完,背后直冒冷汗,租借女友就是橫在他與真桐醬之間的一道鴻溝,沒有和葉學姐誠懇的告誡,他極可能重蹈學姐和北川前輩的覆轍,額,他倆是沒啥歪膩,應該不算覆轍,總之,安藝興不想和真桐醬止步于朋友。
和葉有棲重新戴上眼鏡:“你問我跟來做什么,其實和你一樣,嗯,好奇他倆在一起而已?!?p> 安藝興恍然大悟點頭,轉(zhuǎn)頭一瞧檢票員招呼著觀眾進放映廳,目送老姐和北川前輩的背影。
旁觀約會戲碼的新鮮勁消退,他準備同和葉學姐道別。
和葉有棲卻攔住他,眼鏡閃爍狡黠的光。
“藝興同學,拿著票,跟進去?!?p> “哈?學姐,你什么時候買的?”
“哎呀,這不重要,你先進去。”
“我進去做什么?”
“你就不好奇他倆在影院里做什么?去去去,我在外面等你短信播報八卦?!?p> “額,是有點點好奇,可學姐,你買的票,你去才對吧?”
“我去?剛才你這做弟弟的都往三角戀的方向亂想,我去?打攪他們嗎?”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
“快去!”
和葉有棲推搡安藝興。
當平頭,灰衛(wèi)衣,淡藍牛仔長褲消失在放映廳的門廊,茶發(fā)少女折返遇見安藝興的咖啡廳露天座位。
她坐下點單,托腮評估了小雅弟弟挑選的,有半腰高白漆木圍欄做遮擋,視野極佳的位子。
美中不足的是,這位置老莫名其妙吸引寵物犬駐留狂吠,太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