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成王敗寇(8)
話說這不周國使者突然到訪,大大出乎眾人意料。雖說不周國是東齊的鄰國,也是東齊的附屬國,每年都要向東齊進(jìn)貢。兩國關(guān)系緊密,但不周國國都銅城與盛京城一來一回按馬車的腳程應(yīng)該不少于十日路程。從東齊王甍逝,東齊向列國發(fā)出國喪訃告開始算,今日才第七日。不周國派出的參加葬禮的使者不應(yīng)該這么早到。
姜陽心想:此事是有些奇怪,稍候叫鮑叔去打聽一下。
姜陽瞥了瞥方才姜諸噴射而出的血落在深紅色的木地板上,還未來得及清理。雖不明顯,但還是能看出來。
姜陽站在靈臺前,往正門的方向瞧了瞧,已瞧見不周使者正拾級而上,眼下叫內(nèi)監(jiān)拿抹布來清理血跡,顯得欲蓋彌章了。于是姜陽隨手拿來兩個坐墊,蓋在有血跡的地方,然后自己直接跪在原本是姜諸跪坐的墊子上。
不光是姜陽,靈堂內(nèi)的眾人皆明白:眼下是東齊王位繼承混亂之際,不能讓他國使者得以窺探其中的內(nèi)情,讓他國趁機發(fā)兵瓜分東齊。因此沒人出聲反對姜陽的舉動。
不周使者姬大夫內(nèi)穿素衣,外披麻衣,款款而來。一踏進(jìn)靈堂,那雙狹長閃著精光的雙眼便不停地打量著眾人。
眾人正襟危坐,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說錯話,儀態(tài)不好而給東齊蒙羞,遭列國恥笑。
那姬大夫向東齊王的棺柩三叩首,上香后,便直直走向國安公面前行禮,說道:“見過國安公,外臣代表本國國君不周王想向東齊未來儲君當(dāng)面表達(dá)哀思之情?!蹦羌Т蠓蝾D了頓,略略看了看四周,又問,“請國安公行個方便,恕外臣眼拙,不知東齊的儲君在哪?煩請國安公引薦?!?p> 國安公朝姜陽的方向行禮道:“這便是東齊儲君,大王的嫡子公子陽?!?p> 聞言,眾人臉上閃過錯愕的表情,轉(zhuǎn)念一想便這公子陽是嫡子不假,雖曾遭大王遺棄,但有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大王也是不錯的選擇。若是公子們?yōu)橥跷换鞈?zhàn),勝出的大概會是公子無知。公子無知為人素來跋扈囂張,若他有朝一日登位,作為他的臣子,日子不好過呀!
姜陽表面云淡風(fēng)輕,內(nèi)心對國安公的話語也是略為詫異,莫非是云端的那份傳信起作用了?
不周使者姬大夫朝國安公行禮的方向瞧去,只見是一位五官端正,臉色青白,目光內(nèi)斂,身體削瘦,從未謀面的青蔥少年。
姬大夫眼神里略帶疑惑地朝姜陽行禮,道:“見過東齊儲君公子陽?!比缓笱劾镩W過一絲狡黠,問道,“請恕外臣冒昧,外臣覺得公子面善,煩請公子指正,是否曾有幸見過公子呀?”
姜陽一聽,便知這是要探他的底細(xì)呀!
姜陽大方得體答道:“先母是不周國長公主姬蘭,本宮乃長公主的幼子。這樣說來,姬大夫算是本宮的遠(yuǎn)堂表舅。本宮與先母長得相似,姬大夫自然覺得面善。”
姬大夫一副惶恐的樣子答道:“外臣惶恐,承蒙公子看得起。外臣之前實在是孤陋寡聞,只聽聞東齊王有嫡長子,不知東齊王還有嫡子,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讓公子見笑了?!?p> 姬大夫這招明捧暗踩使得好,姜陽也明白其言下之意:你呀,藉藉無名,名不經(jīng)傳,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嫡子?不要讓我看笑話了。
姜陽依舊大方得體地道:“這也不怪姬大夫,皆因本宮平常很少在朝堂上走動,姬大夫未曾聽聞也正常。”
眼下姜陽心里裝著姜諸的事,不想再應(yīng)付這老油條了,便禮節(jié)性地向不周使者繼續(xù)道:“姬大夫不遠(yuǎn)萬里,日夜兼程趕來參加父王的葬禮,真是有心了。而且不周國國君的所表達(dá)的哀思之情我們也收到。姬大夫一路奔波,想必也累了,本宮讓人先帶姬大夫回驛站休息?!?p> 此話一出,門外候著的吳監(jiān)心領(lǐng)神會,連忙安排人進(jìn)殿,準(zhǔn)備領(lǐng)人出宮。
誰知這姬大夫并沒有順?biāo)浦?,忽然出手打了自己一巴掌。這巴掌叭的一聲,引眾人錯愕。
只見姬大夫又羞又愧地說道:“外臣慚愧,竟然不知公子是何時被立為儲君的,外臣如此不懂人情世故,未能及時為東齊儲君備上厚禮祝賀。該打,該打……”說著自己又重重打了自己一巴掌。
這兩巴掌聽著是真的響,看著是真的痛,那姬大夫兩邊臉都紅了,還能隱約看到那掌印。
這姬大夫的這兩巴掌看似打自己,實則是以退為進(jìn),向姜陽施壓,震懾場面,擾亂姜陽心神,讓其自動露出馬腳。因為姬大夫靠著多年來的敏銳直覺,覺察到情況不對,怎么忽然間東齊便換了儲君?剛?cè)雽m門時還曾向那引路的內(nèi)監(jiān)確認(rèn)過,應(yīng)該是鄭夫人的公子姜諸,不是眼前的所謂公子陽。剛進(jìn)殿時,鼻子還聞到了空氣里殘存的血腥氣,心里斷定此處方才定是發(fā)生了大事!
姜陽并未為之唬住了。這出人意外的操作,換作一般少年看在眼內(nèi)可能會心里哆嗦??山柺窃』鹬厣?,這點小伎倆在他心里激不起任何水花。
只聽見姜陽不慌不忙答道:“姬大夫方才的自罰行為,足以證明姬大夫?qū)|齊是無比敬畏的?!?p> 此話一出,姬大夫臉色略顯尷尬,玩脫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姜陽頓了頓,繼續(xù)往下說:“承蒙姬大夫掛心。姬大夫在不周國身居高位,公務(wù)繁忙,還愿為本宮的事操勞。等本宮登基之日定請姬大夫到場祝賀,以彌補姬大夫之遺憾?!苯栠€給他留了點面子,不致于太難看。
姬大夫自知出師不利,低估了眼前的少年,連忙道:“公子盛情邀請,外臣受寵若驚。那日必定到場。公子請節(jié)哀。外臣告退?!?p> 姜陽淡淡說道:“姬大夫辛苦了。來人,帶姬大夫回驛館休息?!?p> 雖說姬大夫自刮耳光的行為挺讓人意外,可姜陽不卑不亢,大方得體,進(jìn)退有度地應(yīng)答姬大夫的有意刁難。相比姜諸的沉不住氣,不懂變通,公子無知的橫蠻狂妄,更是讓眾人刮目相看,心中暗暗稱贊,深深信服。這還是那位讓人避之不及的“瘋公子”嗎?這太讓人驚艷了!
待姬大夫走遠(yuǎn)后,國安公故意咳嗽兩聲,引起眾人注意,這才對眾人說:“各位,老夫斗膽,請聽老夫說兩句。在座的各位皆是東齊的棟梁之才,應(yīng)懂得今日在這靈堂發(fā)生的事關(guān)乎東齊的國運,不能往外說,若被他國知曉,東齊恐有滅頂之災(zāi)。”
國安公言之有理,眾人也深知此事事關(guān)重大,紛紛點頭。
國安公還嫌不夠,特意威嚴(yán)地加了一句:“若被老夫知道哪位不小心說漏嘴了,就別怪老夫不客氣?!?p> 眾人這才紛紛作揖道:“是?!?p> 國安公見眾人答應(yīng),略感欣慰,稍作停頓后,又道:“方才各位也聽到了,老夫擅作主張在不周國使者前說公子陽便是東齊儲君。雖說是應(yīng)急場面話,但也是大王的遺愿?!眹补聪蚪?,“公子陽,還不快快請出大王遺詔?”
姜陽一愣,伸手入懷,取出那金絲龍紋黑綢錦囊,當(dāng)眾取出那里面僅剩一張的縑帛,遞與國安公。
眾人跪拜,齊聲喊道:“臣等聽詔。”
國安公雙手接詔,高聲宣讀:“奉天承運,東齊王詔曰,公子陽嫡系次子,寬厚待人,品德貴重,禮法所歸,本王茲奉祖規(guī),傳位與之,以延正統(tǒng)?!?p> 宣詔完畢,眾人跪拜高喊:“我等謹(jǐn)遵先王遺詔,恭迎新王?!?p> 姜陽見百官拜跪,站立于此,忽然有點手足無措,這驚喜比預(yù)想還來得快。原來當(dāng)王的感覺是如此令人暢快,受人跪拜,被人捧在手心,捧在心間,大權(quán)在握,為所欲為,一股天地間為我獨尊的氣勢由然而生。怪不得世人都愛稱王,如此令人愉快之事誰人不愛?
姜陽如愿登上這王位,面上嚴(yán)肅正經(jīng),心里早已樂開花,雖過程出了些意外,但還是得償所愿。
另一邊,換洗完畢,剛走到靈堂外的公子無知,聽見了國安公宣讀遺詔,隨后百官跪拜迎姜陽為王,暗自冷笑一聲:“本公子竟然輸給一個廢物,可笑,可笑之極!”
公子無知心中除了對自己的不甘,還有憤憤不平,方才換衣途中得知,昨晚埋伏在宮外的私兵竟被人全部殺害。
公子無知握緊拳頭用力捶向木柱,眼神充滿怨恨地從從窗縫掃視跪拜在地的百官,究竟是何人在他背后與他作對,相助姜陽此廢物登上王位?我定不放過他,要將他碎尸萬段。
公子無知憤恨中還是保留一絲理智,看來又被那人說中,這東齊王老頭果然還是看重血統(tǒng)。就算再無能,僅憑嫡子的身份便能得到所有,其他人就算再努力也是徒勞。我,偏不信這個命,我絕不容忍東齊交到這個廢物手中。只有我,公子無知,才能帶領(lǐng)東齊走向霸主之位,最后一統(tǒng)天下。姜陽,我們走著瞧,這個王位遲早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