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重生(3)
話說鮑叔到景和宮給姜萱送竹箋,送到了,便回靈堂。
而鮑叔剛回到靈堂時,便遠遠瞧見坐在西偏殿外角落的管夷吾了。管夷吾孤獨地坐在那,弓著腰,仰著頭,專注地望著天,身子一動不動,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入定了似的。午后的陽光灑在他身上,金光閃閃地包裹著他,顯得他遺世獨立,清逸出塵。
管夷吾不但是姜諸的伴讀,還是鮑叔的摯友。兩人自幼年相識,成年后一起闖江湖,走四方,情誼深厚,今后還一起輔助姜陽成就一番霸業(yè),此乃后話。
姜諸靈堂上吐血而亡,作為他的謀士,管夷吾的政治生涯嗄然而止,一時間也不知何出何從……茫然,迷惘,失魂落魄等等詞語占據他的心頭。
鮑叔能明白他此刻的處境,靜靜地走近他,挨著他身旁坐下。
管夷吾還是保持雙手交叉自然放腿上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睛也不帶轉一下,可一開口便知來者何人:“鮑叔,你說,我們兩個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坐在一起看看天,感嘆感嘆人生?”
鮑叔感嘆道:“快有半年了。最后一次是在我家府上的那次酒宴。我,你,姜陽那時開懷暢飲,各抒抱負,評諸子百家,論天下大勢,酣暢淋漓,好不痛快?!?p> “對呀,時間過得真快呀。這些事仿佛就發(fā)生在昨日那樣,還是那么記憶猶新。鮑叔,你我認識有十幾年了吧。你說,我是不是命途多舛?”管夷吾還是望著天,兀自有感而發(fā)。
“夷吾,何出此言?”鮑叔此話有些明知故問。
“你看,我家以前雖不是什么名門大族,那也算有點名望,祖父曾官拜大夫,本本分分活著是可以的。然而祖父去世,父親英年早逝,家道逐漸敗落,家中十幾口人一下子連吃飯都成問題了。接著,叔伯們鬧分家。分家了,我?guī)е赣H,東奔西走討生活,只能做點小生意。后來,上天眷顧,我又遇見了你。你放棄你的衣食無憂,高床軟枕,陪著我四處做小生意,又去當兵,然后得知母親病重,你又陪我回到盛京?;厥⒕┖?,大王聽聞了你的名聲,召你進宮給太子當太傅。你不想,便有意向大王舉薦我。這長久以來,都是你在幫我,我非常感激?!?p> 鮑叔一聽,頓覺不妙,莫非姜諸的死對管子打擊太大。鮑叔連忙說道:“夷吾,今日怎么將這些陳年往年拿出來說呢?這些都過去了,我跟著你到處跑是我想見見世面,鍛煉自己。古人不是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而且這些年并不是在幫你,反而是你常幫我,教曉我許多?!?p> “鮑叔,你讓我先說完。承蒙你的關照,給太子當伴讀這事,是我仕途的開端。如果輔佐太子順利當上東齊王,那我也順帶有個官職,能光耀門楣,以告父親的在天之靈。我跟你說,如果是這樣的人生,我已經十分心滿意足了。可如今太子何在?太子被奸臣所害了。我生活中的一切美好期望全部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為什么老天爺,每次都給我一點光亮,馬上就來個暴風驟雨將所有的希望撲滅。鮑叔,我真的很想知道蒼天為何如此捉弄我?”管夷吾沒有憤怒,沒有自怨自艾,只是平靜地述說著,好像他說的是別人的事一樣。哀莫大于心死大約便是如此。
鮑叔一看管夷吾如此平靜的態(tài)度,更加令人擔心,害怕他做出自尋短見的傻事,連忙安慰道:“夷吾,公子們奪嫡的事,自古以來便是變數多端,變化莫測。太子一事與你無關。我是懂得你的才干了得的,將來肯定大有所為。莫要灰心,人生之路還有很長?!?p> 或許被鮑叔的話說通了,管夷吾終于轉過頭來看向鮑叔:“鮑叔,你的眼光和格局一直強于我。此次又是你對了,如今公子陽奉大王遺詔成了儲君,待大王葬禮后便登位為君?!惫芤奈嵛宋亲樱把巯聳|齊朝堂上下應該容不下我了,畢竟我是已故太子的人。鮑叔,你給我指條明路吧!”
鮑叔看向管夷吾,真誠地為他分析天下大勢:“東齊正處于王權交替的時期,動蕩在所難免,但縱觀列國,西晉派系林立,有分崩離析之態(tài);北秦身處蠻荒之地,禮法未立,尚未有你施展才能之地;南楚富庶但不喜他國之才,至于其他十三小國夾縫生存于大國之間,日子應該也不好過。夷吾,以你的才能最好還是留在東齊。公子陽待人寬厚,待大王喪事了了,公子陽登基,便有你大展身手的機會?!?p> 鮑叔的一番雖說準確合理,但管夷吾還是有所顧忌,皺著眉頭道:“可我是輔佐過公子諸的人,公子陽或許會心存芥蒂。”自古君主一般喜愛忠臣。向他這樣事過前太子的,肯定是繼位者最忌諱的。
鮑叔明白管夷吾的顧慮:“夷吾放心,公子陽不是這樣的人。公子陽對夷吾素來頗為欣賞,等時機適合,我定會向公子舉薦你?!?p> 管夷吾看著鮑叔自信滿滿的保證,也放寬了些心,似乎又有一些入仕的希望,問道:“可我易主而事,想為新主辦點事,也好在新主面前表現表現。鮑叔是最熟識公子陽之人,請鮑叔明示?!?p> 鮑叔欣慰地點點頭,高興地拍了拍管夷吾的肩頭道:“夷吾言重了。夷吾想通便好,從此我們兄弟二人即將共事一主了,可喜可賀?!?p> 管夷吾似乎被鮑叔的高興感染,慢慢展露笑容:“是呀!”
鮑叔見管夷吾稍稍恢復往日神采,立馬又說道:“公子陽有我們二人輔助,定能……”
誰知管夷吾臉上掛笑,直接打斷鮑叔的話:“先說眼下我能為公子陽做些什么?!惫芤奈嵘钪U叔嘮叨,繼續(xù)讓他說下去,不知說到猴年馬月。
鮑叔知道自己嘮叨的毛病又犯了,略帶歉意地想說點什么對不起的話。剛要張口,管夷吾就輕輕咳嗽兩聲。
鮑叔頓悟,連忙點頭道:“眼下對公子繼位有威脅的,尚有公子無知,他對王位起了覬覦之心?!?p> “嚇,公子無知想稱王?”此事管夷吾頗為意外,轉念一想,也解釋了這幾日處處為公子諸作對的緣故。
鮑叔明白管夷吾的驚訝,自己也曾收獲同款驚訝。
鮑叔點點頭后,繼續(xù)往下說:“此人心機深沉,頗有城府。而且在朝堂深耕多年,爪牙遍布,在朝堂上的勢力不容小覷,以后公子陽登位后恐怕也要受他挈肘。如今他雖身披毒害公子諸的罪名,但總覺得他不會就此罷休,會卷土重來?!?p> 聞言,管夷吾低著頭,搓著手,還不住地認同點頭:“鮑叔的看法與我一致。于是,我有一個想法?!惫芤奈崽ь^直視鮑叔眼晴,“不如我到公子無知那,做你們的內應,那以后他若對公子有所行動,我也能提前通風報信,讓你們早做準備?!?p> 鮑叔一聽,立馬否絕:“夷吾這樣太危險了,我不贊同。公子的長姐掌管百靈鳥,精于此道,不需要你冒這個險?!?p> 管夷吾輕輕地擺了擺手:“未必。你聽我說,公子無知身負毒殺儲君的罪名,已是到了不得不反的地步,他自己也必定知道不能坐等新君的秋后算帳,而眼下人心浮動,王權未穩(wěn)正是機會?!惫芤奈犷D了頓,眼晴瞅了瞅四周,故意壓低聲音道,“而這造反必定需要拉攏各方的人心。我雖是已故儲君之人,但良禽擇良木而棲,改弦易轍還是可以的。在他看來,我曾在靈堂上為了公子諸頂撞他,是忠于公子諸之人,如此公子陽肯定不待見我的,那自然與他是同一陣線的。”
管夷吾眼見鮑叔想出口打斷他,出手制止,接著往下說:“公子無知懂得長公主與公子陽姐弟情深,必定會為公子陽打探自己的情報,那樣,百靈鳥便太招人注意了,公子無知便會時刻提防。我去做內應,一來可以與百靈鳥內外照應,二來可以為獲取消息的互證真?zhèn)?,讓公子不至于被假消息所害?!?p> 鮑叔抿著嘴,點著頭,他知道管夷吾的想法不無道理,可有道理他就必定去完成,心中不忍。
“夷吾想得周到,但要完全取信公子無知恐不是易事。公子無知與大王一樣生性多疑,不會輕易相信他人。夷吾,表現的機會很多,沒有必要冒險?!滨U叔有些擔憂,還想說服管夷吾留在自己身邊。
可管夷吾明白公子陽身邊已有鮑叔,自己表現的機會不多。唯有深入虎穴,親自為公子陽冒險才能出頭。這是留給自己唯一的機會了。
管夷吾心意已絕:“我會將我的老母親親手交到公子無知手里,以獲取他的信任。鮑叔,不要試圖挽留我,祝福我吧。這應該是我此生最后出人頭地的機會了?!惫芤奈峥粗U叔堅定地說。
聽到管夷吾這樣說,看著他的堅定眼神,鮑叔心里知道管夷吾已下定決心了,便不再相勸,只愿他只身犯險卻能平安歸來。
與此同時,管夷吾悄悄用眼神向鮑叔示意身后有人,鮑叔轉過身,看見逆光里一前一后站著兩位少女,光影籠罩,看不見面容,只隱約辯認出,靠前的身穿麻衣,在后的身穿素衣。
身穿麻衣的少女朝鮑子走近幾步,溫聲細語地行禮道:“見過鮑子。不知夫君何在?麻煩鮑子引見,我想見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