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薇姝嘆了口氣,慢慢踱步下車,很隨意地打斷了許茂竹接下來要說的話。
阿蠻雖說剛才還有心幫老漢說話,卻也不是個沒腦子的女孩兒,自然不愿意讓自家親哥哥說出某些得罪人家義王府的話來。
他們英國公府還沒有那樣的底氣。
許茂竹一怔回頭,張了張嘴,沒來得及出聲,許薇姝已經(jīng)輕笑了笑,隨手把自己車中的筆墨取出,道:“不愧是義王府的人,還真是遵守律法,老丈,我看你就跟人家去一趟府衙好了,讓應(yīng)州府尹裁斷,相信義王殿下也不會有異議?!?p> 那老漢早就嚇得魂不守舍,這會兒欲哭無淚,渾身發(fā)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許薇姝也不著急,拍了拍手道:“我看老丈不像會寫辯詞的樣子,如果老人家不介意,不如就讓我替你寫一份兒辯詞?”
老漢四下看了看,見義王府的幾個下人都面無表情,眉宇間多少帶了幾分狠戾,只能嘆息一聲,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許薇姝一笑,就揮毫潑墨。
阿蠻和許茂竹都很好奇,不自覺走過來看,就見許薇姝用了一筆很正經(jīng)的館閣體——‘雞掛金牌,犬不識字;**相爭,無關(guān)人事?!?p> 許茂竹:“……”
那老漢接過辯詞,臉上的神情懵懵懂懂。
阿蠻噗嗤一聲,許薇姝也笑瞇瞇地道:“老丈放心,應(yīng)州府尹趙大人一向公正廉明,你拿了這辯詞過去,他肯定不會為難你,而且聽說他老人家還是義王府出身,在王爺面前也能說得上話,肯定會幫你說項。再說了,當(dāng)今陛下向來寬和仁慈,深受百姓們愛戴,又怎么可能因為兩只畜生的事兒,就為難你?”
反正許薇姝說贊頌皇帝的話,沒人會反駁,那老漢半信半疑,可現(xiàn)在也只好接下辯詞。
到是幾個義王府的下人反應(yīng)很快,輕哼了聲,隨手就把所謂的狀子收起來,團吧團吧塞到袖子里,抱著白色的大公雞扭頭便走。
老漢愣了愣。
許薇姝心下嘆氣,略有些煩惱,面上到平靜無波,只道:“老人家安心,義王府的人和你逗樂子呢,哪里還真會為了這點兒小事麻煩官府?”
阿蠻松了口氣,趕緊推了大哥一把:“哥,走吧,別讓老太君久等。”
許薇姝也扭頭上車,剛一轉(zhuǎn)身,便聽身后有人用很古怪的音調(diào)喊道:“你姓許?英國公家的長女?”
一行人都愣住,同時扭頭。
那些羌國的飛軍,不知道什么時候都聚集過來,其中一人的目光就落在許薇姝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個不停,目光很是有幾分奇怪。
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許薇姝那張辨識度極高的面孔上:“……你父親殺了我的父親,你說說看,是不是應(yīng)該父債女償?”
阿蠻頓時嚇了一跳。
其他人也大吃一驚,許茂竹皺眉,不著痕跡地把許薇姝護在身后,也許他對這個所謂的堂妹很不喜歡,卻絕不是那種能放任自家人被欺負的男人。
道德文章學(xué)得多了,無論是不是會養(yǎng)成迂腐的性情,至少能稱作君子,尤其是年輕氣盛的少年人。
許薇姝瞇了瞇眼,暗暗敲下手指,示意不遠處人群里的毛孩兒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就在那個羌國人開口的一瞬間,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毛孩兒把袖箭亮了出來。
這幫小子現(xiàn)在可絕沒能耐和飛軍的人較量,如今能不被發(fā)現(xiàn),還是因為羌國人身在大殷朝境內(nèi),早就習(xí)慣了旁人的敵視,毛孩兒一伙兒也擅長偽裝,更擅長收斂自己的殺意。
許薇姝勾了勾唇角,根本不去理會,輕輕跳上車去,還招呼阿蠻上車。
“竹哥兒,咱們快走吧,別讓老太君久等。”
那位飛軍的甲士并不發(fā)怒,連臉色都沒有變,只是慢慢把袖子里的細劍抽出,一點兒寒光,在煙花的反射之下,更是奪目,許茂竹一動也不敢動,背脊上瞬間爬滿汗珠。
周圍一群看客,一時間都緊張起來。
阿蠻甚至覺得連腿都有點兒邁不動。
氣氛愈加緊繃,一觸即發(fā)!
寒光閃爍!
長劍刺出。
“??!”
阿蠻雙手抬起死死捂住眼睛,良久,想象中的慘叫聲沒有響起,她回過神,趕緊睜眼叫道:“姝娘!”
許薇姝笑著拍了拍她的手臂:“哎,不愧是羌國死士,不光不怕死,殺人前還一句廢話都不說。”
她這聲音里帶著幾分調(diào)笑,甚是輕松自在。
阿蠻張口結(jié)舌,把視線落下去,莫名地瞪著地上的半截劍,完全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
有幾個膽子大的圍觀者卻看到了,就在那個甲士的細劍刺出的一瞬間,劍忽然斷掉。
大家都出了口氣。許茂竹也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暗中看了許薇姝一眼,心中五味雜陳——他這個便宜堂妹,曾經(jīng)在心里無數(shù)次鄙薄的少女,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連眉毛都不曾振動一下,就是那個甲士都要殺人了,還是始終泰然自若,好像被羌國能止小兒夜啼的殺手威脅的,不是她一樣。
“咳咳咳……咳咳!”
一片寂靜中,忽然有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傳來,瞬間打破凝滯的空氣,袁琦皺了皺眉,不耐煩地伸手拍了拍高哲的后背,高哲笑著搖搖頭,漫不經(jīng)心地道:“今天是大年三十,舉國歡慶,不宜殺生,所以就不取你等性命了,若是愿意,不如共賞我應(yīng)州的火樹銀花?”
那個甲士猛地抬頭,看了他好半晌,忽然一手抵住左肩,畢恭畢敬地拜了下去。
行完大禮,才站直了身體,帶隊一言不發(fā)地走人。
周圍所有人都愣住了。
阿蠻的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著身披裘袍的男子,渾身一顫,耳朵根上不知不覺染了一抹紅暈。
高哲回過身,向著許薇姝點了點頭,低聲道:“多謝小娘子。”
許薇姝莞爾。
阿蠻怔?。骸啊??他怎么向咱們道謝?”就是要道謝,也應(yīng)該自己向這位郎君道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