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老同學(xué)
濃重的腥氣伴隨著潮濕的熱浪滾滾襲來，偌大個水產(chǎn)市場宛若人間蒸籠，想要榨干人們體內(nèi)的每一滴水分。
即便體質(zhì)大有改善，此時的喬子卿也難免大汗淋漓。
尋找合作伙伴的工作并不好做，一連問了十幾家攤位，攤主一聽喬子卿不是來買魚的，皆是很不耐煩地將他轟走，有幾家甚至還口吐芬芳暴力相向，罵他是神經(jīng)病是騙子，搞得向來好脾氣的喬子卿一時間也是心生怒氣，只恨自己沒把樣品帶來狠狠打這些目光短淺之輩的臉。
不過沒辦法，錢難賺粑粑難吃，做生意嘛，沒有付出哪來的回報。更何況魚這種東西也不是死物，市場內(nèi)過道狹窄行人眾多，三輪車開不進來，那么大的體積根本不方便攜帶。
收拾心情，喬子卿堆起笑容繼續(xù)一家家問過去。期間倒是有幾家表現(xiàn)出一些興趣，但當(dāng)他們聽到一條鯉魚幾百斤的時候還是十分客氣地將喬子卿趕走了。
又不是在中東，聊什么天方夜譚啊。
正當(dāng)喬子卿考慮著要不要現(xiàn)在就回家?guī)讞l魚過來的時候，一個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聲音突然將其叫住。
“嘿！喬……喬子卿！”
喬子卿回頭，看到不遠處一家攤位的老板正在朝自己熱情招手。眉頭皺起思索了一會，驀地，眉毛微挑，一個熟悉的名字脫口而出：“李曉東？”
“哈哈！沒錯沒錯，是我！”攤位老板摘下手套，快速在臟兮兮的圍裙上抹掉水漬，這才伸手和來到近前的喬子卿握在一起。
李曉東，喬子卿的初中同學(xué)。
看著此時這張老實憨厚的面孔可能很難想象，這位仁兄的學(xué)生履歷簡直堪稱精彩。
由于在單親家庭長大，李曉東在性格上稍有缺陷，上學(xué)時不是在逃課就是在逃課的路上，整天和一幫無所事事的街頭小子廝混在一起稱兄道弟。像什么捉弄老師，欺負同學(xué)，在學(xué)校外墻上亂涂亂畫，那都是家常便飯。最牛的是這哥們兒竟然還給校長寄過恐嚇信，甚至還署名了！氣得校長直接發(fā)動全校師生對他展開圍捕，可即便如此也是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才把他從校工宿舍里揪出來。
因為李曉東犯下的種種劣跡，他的母親不知道在班主任和校長面前說了多少好話，聽說有一次還當(dāng)著十幾位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的面下跪了。
喬子卿只知道李曉東最終還是沒有讀完初中，就在初三上學(xué)期的某一天，這“瘋”一般的少年被滿臉淚水的母親從校長辦公室領(lǐng)走了，從那以后便再也沒見過他。
一晃十幾年過去，曾經(jīng)的少年已為人父，看著一旁懷抱著嬰兒沖自己點頭微笑的女人，喬子卿倍感唏噓。
“唉~~其實我一直都想當(dāng)面對你說聲謝謝的，那個時候全校同學(xué)都把我當(dāng)成人渣，也就只有你還肯幫我跟老師求情了。”簡單寒暄了幾句，李曉東始終有意遮掩著花臂，說話間眼眶微微泛紅。
“呵呵，沒什么，都過去了?！眴套忧湫α诵Γ叵氘?dāng)年，其實他只是不忍心看到一位母親以那種卑微的姿態(tài)在老師面前掩面痛哭罷了。
“對對對，都過去了，都過去了！”熙熙攘攘中，李曉東抹了抹眼角，轉(zhuǎn)而露出一副熱情的笑容：“你是來買魚的吧，正好，看看想要哪條，你隨便挑，我殺好了送你，這大熱天兒的也省的轉(zhuǎn)了。”
聽到他的話，一旁的妻子面露難色，悄悄扯了扯李曉東的圍裙，卻被后者直接無視。
“哦不用不用，我不買魚，其實我是來找合作商的。”喬子卿慌忙拒絕。
“合作商？”
“對……”
當(dāng)下，喬子卿便把自己培育出新品種的事情告訴了李曉東，李曉東當(dāng)即拍板，豪邁道：“老同學(xué)的生意當(dāng)然要照顧，你有多少直接拉過來就行，我照單全收！”
喬子卿哭笑不得，看了眼旁邊一直拉拽李曉東衣服，表情越發(fā)難看的女人，只得寬慰道：“哈哈，也沒多少，就幾十條而已。”
聞言，女人的臉色這才稍顯好轉(zhuǎn)。喬子卿悄悄松了口氣，繼續(xù)道：“如果你有相熟的老板也可以幫我引薦一下，我這個新品種成長周期比較短，現(xiàn)在只是在試驗階段，以后成魚的產(chǎn)量肯定要比現(xiàn)在多出好幾十倍！”
“哈哈，那不都小事兒嘛，包在我身上了。來來來，你先坐。老婆，你去開兩瓶啤酒，我要和老同學(xué)喝兩杯。那箱子里還有一包花生，也……”
話音未落，一片黑影突然將李曉東二人籠罩，喬子卿回過頭，看到了一張獰笑著的刀疤臉。
“呦！我說東子，自家生意都快沒得做了還想著喝酒？我看你是不想在這兒待了是吧！”刀疤臉十分不客氣地一把推開喬子卿，提著一根鋼管將锃亮的皮鞋踩在空出的馬扎上。身后五名小弟模樣的男人分散而立，隱隱將整個攤位周圍所有的出路盡數(shù)封死。
看到這一幕，周圍人群立即四散開來，紛紛面露驚懼地望著這邊。有不知情的好事者想近前看個仔細，皆是被小弟們一眼給瞪了回去。
李曉東起身將喬子卿護在身后，面色凝重地叫了一聲：“立……立哥。”
被喚作“立哥”的刀疤臉瞇起眼睛抽了口煙，隨手將煙屁股丟進魚池里：“你這衛(wèi)生費可是欠了我仨月了啊，怎么著？今兒個是交錢，還是想讓弟兄們……砸了你的攤子?。?！”
鋼管敲在鐵質(zhì)攤位上，嚇得女人懷中的嬰兒啼哭不止。李曉東的妻子全身顫抖，眼眶通紅著絲毫不敢言語，顯然是害怕到了極點。
“立哥，立哥您再緩我兩天，就兩天！我媽心臟病需要搭橋，手術(shù)費還差不少，現(xiàn)在實在是沒錢孝敬您了！”李曉東躬下身雙手攀上刀疤臉支起的膝蓋，言語間漸漸顯露出一絲哭腔，手臂上殘留的紋身顯得格外嘲諷。
“滾！你特么弄臟老子褲子啦！”刀疤臉一把拍飛李曉東雙手，抽出一條手帕十分嫌棄地擦了又擦。“沒錢是吧？行！弟兄們！這盆魚抬走！把攤子給我砸了！”
“不要啊立哥！一天！就一天！我明天肯定能把錢湊齊！求你了立哥！別拿我的魚！我一家老小都靠這點兒魚養(yǎng)活了啊……”李曉東竭力懇求，淚水橫流間雙腿一軟，這便要給刀疤臉跪下去。
而就在他雙膝即將觸地之時，一只強而有力的手臂硬生生阻擋了下跪的趨勢。
喬子卿攙起雙目無神的李曉東，盯著刀疤臉上下打量了一下，淡淡道：“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這家水產(chǎn)市場的租賃條例里早有規(guī)定，所有閑雜費用都是包含在攤位租賃費里的，而且租賃費每年一交，現(xiàn)在六月份都還沒過完，你嘴里所說的的衛(wèi)生費又是怎么個情況？”
“呦！這年頭還真有不怕死的哈！小子，你想當(dāng)出頭鳥？”刀疤臉敲了敲手中的鋼管，一副再多說一句我就揍你的模樣。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喬子卿目光平靜。
“嘿！有意思，既然你想找死，那老子就成全你！弟兄們！給我打！！”
刀疤臉一聲令下，五名小弟齊齊圍攏過來。
沙包大的拳頭裹挾著強橫的勁風(fēng)呼嘯而來，肌肉虬扎的壯漢面色狠厲，瞧著這毫不留手攻擊的架勢，似乎想要一拳就要將面前這不知死活的小子解決掉！
“嘭！”
一記重拳結(jié)結(jié)實實地命中喬子卿側(cè)臉，李曉東心里一緊，再也不顧內(nèi)心恐懼，沖上前去便要和這幫畜生拼命。不料一只手臂再次將他擋住，手腕翻轉(zhuǎn)間一股巨力傳來，竟是這般輕飄飄地就將其送到了妻子身邊。
喬子卿回過頭，臉上絲毫沒有被重擊的痕跡，甚至還可以露出一絲微笑：“你帶著嫂子去保安室把監(jiān)控錄像拷貝一下，待會可能要用?！?p> 李曉東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應(yīng)了，難道不是應(yīng)該和老同學(xué)并肩作戰(zhàn)嗎？可是那張笑臉真的很讓人安心呀！
一擊無效，出手的壯漢也愣了一下，感覺自己的拳頭就像是打在了一塊鋼板上，不但沒有產(chǎn)生任何效果，而且還特么很疼是什么情況？
任由這一拳打在臉上，喬子卿其實也是想測試一下自己的身體強度。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知道，就不用再白白挨打了。
那么……
終極打架奧義——踩腳指！
一分鐘后，刀疤臉立哥看著手中已經(jīng)打成死結(jié)的鋼管，以及身后躺倒在地齊齊捂著雙腳不停哀嚎的跟班兒們，一張大臉面無血色。
“咕~~”不爭氣地咽了下口水，刀疤臉強作鎮(zhèn)定，努力裝出一副兇狠的表情道：“有種……有種你等著，等著?。∥椰F(xiàn)在就去叫人！我叫人打死你！”
“你能叫來多少人？”喬子卿將手指捏的咔吧作響，明顯有些不過癮。他一直不是爭強好斗之人，但順手教訓(xùn)一些人渣敗類的話，他還是很樂意的。
“一千！”刀疤臉高聲道。
“嘁……嗯咳，不好意思沒忍住?！眴套忧潆U些笑出聲來，“二十有沒有？”
“有！”這次的回答仿佛更有了些底氣。
“好，我就在這兒等你，你盡快，我很忙?！?p> 說著，喬子卿一把扯下刀疤臉身上的黑色T恤，順手墊在了被其踩臟的馬扎上，隨后就這么四平八穩(wěn)地坐了上去。
衣服被搶，刀疤臉也沒敢多做言語，丟下扭曲不堪的鋼管逃也似地飛奔出去。
十幾分鐘后……
“老同學(xué)你快跑！這是我自己的事！不能讓你……誒？”
高舉著折凳的李曉東剛剛沖到近前，卻被眼前的一切險些驚掉了下巴。
只見十多名清一色黑T恤的壯漢或躺或趴，全部倒在地上捂著腳掌扭曲哀嚎，原本不可一世的刀疤臉立哥左臉高高腫起，此時正光著上半身雙膝跪地，全身抖若篩糠，膝蓋旁邊還有幾塊后槽牙的碎片和一只不知道哪兒來的大鐵球。
而自己的老同學(xué)喬子卿……他……他竟然在……削蘋果？這個蘋果好大哦……嗯？不對不對，現(xiàn)在怎么能是關(guān)注蘋果的時候！
“老同學(xué)……”李曉東鼓起勇氣喚了一句。
聽到聲音，喬子卿偏過頭，看到了一旁遲遲不敢放下折凳的李曉東：“呦！你回來啦，誒？嫂子呢？”
“她……去買U盤了?！崩顣詵|下意識地回答道。
“哦，其實也用不著了，小錢已經(jīng)答應(yīng)跟我們和解啦。”喬子卿咬了口剛剛削好的蘋果，拍了拍一旁目光呆滯的刀疤臉：“是吧小錢？”
“小錢……”李曉東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愣了一會兒之后突然想起來刀疤臉的本名其實就叫錢立。
刀疤臉身體劇烈顫抖了一下，慌忙道：“對對，沒錯！我已經(jīng)跟喬哥和解了……”
“是我們！”喬子卿糾正道。
“對對對，是我們，是我們……”錢立已經(jīng)不清楚自己在說什么了，他只知道面前這個男人一人挑翻了他們十多個，而且還毫不費力。不！不對！他不是人！是魔鬼！是怪物！你見過哪個人能把鋼管像麻花一樣擰的？！都特么擰成個球了！
“嘖！”喬子卿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起身掏出錢包，從中抽了一疊鈔票送到李曉東面前，這是他準備進貨的錢。
“剛我聽你說阿姨要做搭橋手術(shù)，我知道這點兒錢根本不夠，不過你先拿著。等過幾天我的魚到了，應(yīng)該能讓你大賺一筆。”
說著，喬子卿踢了踢依舊跪著的錢立，沒好氣道：“喂！阿姨做手術(shù)錢不夠！你不表示表示嗎？”
“哦哦！表示表示！肯定表示！”刀疤臉慌忙從屁兜里掏出錢包，將里面的大紅鈔票一股腦全掏了出來，少說有個小三千。
“嗯?！眴套忧鋵﹀X立的表現(xiàn)表示滿意，接過鈔票之后也沒細數(shù)，和自己的并在一起盡數(shù)塞到李曉東圍裙上的大口袋里。
“以后在這家水產(chǎn)市場做生意不會再有人找你麻煩了，好好干，我們以后的路還很長。給嫂子打個電話讓她回來吧，帶著孩子也不方便?！陛p輕拍了拍李曉東的肩膀，浪子回頭金不換，能放下痞氣安心經(jīng)營一家魚攤，喬子卿不知道這期間他究竟經(jīng)歷了多少。
“那我就先走了，有事給我打電話就行?！?p> “喬子卿！”
折凳墜落，李曉東大聲叫住即將離開的老同學(xué)。
喬子卿回頭，看到了男人遍布臉龐的淚水。
“謝……謝謝……謝謝你……”
“呵，不客氣?！彪p手托住再次下跪的勞碌漢子，喬子卿面色平靜：“男兒膝下有黃金，老同學(xué)啊……你且記著，這個世上除了生養(yǎng)你的母親，再沒有任何人值得你這一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