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走了不到一公里,就到了西環(huán)路,向北四百米再左轉(zhuǎn)就是城郭公路。
西環(huán)路因為沒有行人車輛,路燈都滅了,外側(cè)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浮現(xiàn)著遠處村莊的輪廓,道旁楊樹高低遠近錯落著,路邊小溝渠里不時有蟲鳴蛙叫。
夜色下,麥子月初就陸續(xù)收割完畢,此時田地重新翻過,應(yīng)該已經(jīng)種上玉米大豆之類的,趙雍好多年沒見過老家的田野了,忽然體驗到了夜晚田野的安謐。
手電的燈光隨著祁晨手臂的小幅甩動,光影輕微晃動著。
氣氛冷清的有點可怕。
祁晨回頭看了眼,趙雍的腦袋杵在她臉邊,嚇得她趕緊躲閃。
“你……你離我遠點?!?p> “我怕你遇到危險?!?p> “你才是我最大的危險!”
“……”
“手電給我吧,我?guī)湍愦蛑!?p> “不用?!逼畛烤芙^的不堅決,任由趙雍拿過手電。
身前的光影比剛才穩(wěn)當了很多。
走上城郭公路,祁晨松了口氣,家就在這條路的邊上,只要一直走就到了,她以為自己會很累,但現(xiàn)在走出了一公里多,其實還好。
“要不要跑一段?”
“你方便嗎?”
“比你方便?!?p> 祁晨抿著嘴,見趙雍逞強,聽著路兩邊溝渠田野中無處不在的蛙叫蟲鳴,忽然勾起了趣味兒,小時候也經(jīng)常在田間走,有時候農(nóng)活忙到太晚,也這么披星戴月的。
沒等趙雍反應(yīng),祁晨忽然起跑,趙雍趕緊跟上,左手握著手電筒,右手提著大袋子,確實沒那么方便,但也只是稍微增加了點難度。
見趙雍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斜后方,不時用手電晃了下前方馬路上的坑洼或泥塊凸起,祁晨心里不由得涌起暖意。
跑了一公里多,祁晨逐漸放慢腳步,忽然抬頭,發(fā)現(xiàn)今晚的月亮好大,雖然不圓,但挺亮的,即便沒有燈光,路面也能看得清。
回頭看了趙雍一眼,這家伙依然在一絲不茍的提著手電,光影很穩(wěn)。
“哎~,你什么時候開始打羽毛球的啊?”
“三歲吧,也差不多算四歲了,上幼兒園小班的時候,那時候……嗯,比較皮,我小叔帶我打羽毛球。”
“好小,那時候你拿得動桿子嗎?”
趙雍悶哼了一聲,對祁晨的質(zhì)疑表示質(zhì)疑,“我從小個子就高,力氣也大?!?p> 祁晨想到自己6歲的弟弟,“我弟弟也挺高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趙雍不知道該怎么回復,祁晨也沒想要趙雍的回復。
不過話題談開之后,內(nèi)向的祁晨稍微變得健談了些。
趙雍覺得這應(yīng)該有自己的一份功勞,畢竟上學期,祁晨說她膽小,趙雍建議她去競選校廣播,之后就好幾次見到祁晨在操場上練習普通話。
這學期剛開始去校廣播站應(yīng)聘的時候,因為一緊張把普通話說成普通發(fā)被刷掉了,其實背后是班主任劉長河使了絆子,怕祁晨一心二用耽誤學習。
祁晨問東問西,像是做家庭調(diào)查一般。
趙雍家里其實沒什么好說的,自己是獨生子,爸爸是一中的語文老師,媽媽是縣人民醫(yī)院的護士長。
老爸喜歡足球,但不會踢,媽媽喜歡看泡沫劇,最初是港城的居多,后來有了電腦就換口味了。
至于祁晨家,趙雍幾乎知道她的全部情況。
她爸爸祁鴻軍上的中專,畢業(yè)后當廚師,結(jié)了婚之后,最初在縣城開飯店,但不是做生意的料,倒閉了,之后出去給別人打工。
她媽媽董芳瑩初中畢業(yè),一開始在縣百貨商店當過售貨員,后來獨立出來自己開了個小服裝店,這是飯店倒閉之后的事兒了,生意據(jù)說也一般,干了幾年就關(guān)了,后來回到鎮(zhèn)上,還是做點小買賣。
祁晨六歲的時候,她爸身體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看了三個月才看好,但積累的家底兒也全搭進去了。
董芳瑩因為這事兒感受到了世態(tài)冷暖,人也變得功利很多,前世趙雍在高中階段對祁晨有想法,最終沒有吐露,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這只攔路虎,畢竟學習渣渣怎么配得上她家才貌雙全的女兒。
甚至后來,趙雍自己都沒自信了。
多年以后,當兩人再度走到一起時,回想起過往,祁晨覺得自己當時要是再勇敢一點就好了,而趙雍只覺得自己當年真他娘的慫。
祁晨問了很多問題,她其實不太會聊天,尤其是跟男生,只是此時不說話就會顯得更尷尬,所以沒話找話說,心中不由得嗔怪:這家伙,我都問了這么多了,你都不會找點話題嗎?
趙雍似乎能聽到祁晨的心聲,開始找話題問起祁晨家里的事兒。
“你幼兒園在哪兒上的?”
祁晨一開始害羞不想說,覺得女生跟男生畢竟不一樣,應(yīng)該矜持些。
但趙雍堅持,她只好如實回答。
“我沒上過幼兒園?!?p> “哦,那你可真厲害!”
對已知事實故作驚訝,趙雍覺得自己的演技應(yīng)該能打九十分。
現(xiàn)在的幼兒園原則上不教小朋友文化課,但零幾年小縣城基本還是當學前班上的,上了幼兒園就不用上學前班,可以直接進入一年級,學拼音字母、常見漢字和九九乘法表之類的。
話題開了頭,后面就順暢很多,不用趙雍細問,祁晨就開始竹筒倒豆子。
學霸大概是與生俱來的,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基本每學期都是年級第一,家里的客廳兩側(cè)墻壁上貼滿了她的獎狀,是鎮(zhèn)上著名的“別人家的孩子”。
祁晨有個弟弟,今年六歲,該上小學了,作為家里的寶貝疙瘩,兩代人的希望,送到縣城讀幼兒園,以后大概率也在縣城上小學,對鄉(xiāng)下家庭來說,要承受比城里人更重的負擔。
說起弟弟,祁晨的語氣稍微熱烈一些,“我小弟很聰明的……”
聽這意思應(yīng)該是比趙雍聰明。
“就是有點調(diào)皮……”
這么一說,大概是跟趙雍一樣聰明。
這小舅子以后相處的機會多的是,不過趙雍兩輩子都對熊孩子沒興趣,現(xiàn)在沒心思對他進行思想改造。
“你爸媽做什么的?”
祁晨還想炫耀一下弟弟,甚至想從趙雍那里套點話,看看能不能對教育弟弟有所啟發(fā),但趙雍明顯不想透露,只好先回答他的疑問。
祁晨的爸媽最開始在縣城南面開飯館,有燴面炒菜之類的,口碑挺好的,做了幾年,太累,就關(guān)門了。
之后,祁晨的爸爸去外地給人家打工,媽媽還想折騰,就在縣里跟朋友合開了家服裝店,生意一般,后來挪回鎮(zhèn)上,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生意還湊合。
六歲的時候爸爸生了一場大病,把家底掏空了。
……
“你膽子小,是不是因為你爸媽重男輕女?”
祁晨被趙雍直白的質(zhì)疑嚇了一跳,“不是啦~,我爸媽對我挺好的啊!”
不過這話沒多大說服力,祁晨自己心里都有困惑。
重男輕女并不是趙雍瞎猜,這是前世兩人結(jié)婚后,祁晨照顧生病的媽媽卻被媽媽抱怨不夠細致用心時,祁晨受夠了發(fā)脾氣時說的話。
祁晨反駁的有點生硬,心里覺得不好意思,便岔開話題,“不說這個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什么‘什么打算’?”
“就是你以后……想做什么?”
“打羽毛球。”
“?。磕恰悄阍趺答B(yǎng)活自己?”
“打羽毛球?!?p> “……”聽趙雍的語氣知道他有意捉弄,祁晨扭頭狠狠的瞪他。
“我喜歡打羽毛球,這是我的愛好,也是我以后的職業(yè)。至于養(yǎng)活自己……我不擔心這個。”
趙雍說的很有底氣,作為穿越者,即便沒有金手指,他也不擔憂,前世的經(jīng)驗加上十幾年的信息差,要是連養(yǎng)活自己都做不到,干脆找個坑把自己埋了算了。
見趙雍這么理直氣壯,祁晨也被這種自信感染,有點羨慕,“那你要怎么做呢?”
“好好訓練比賽,先進省隊當跳板……不過豫省可以忽略,接下來想辦法進入國青集訓,然后是內(nèi)部調(diào)賽進入國家隊。”
“?。繃谊??好厲害!”
學渣的印象被下午的羽毛球活動和此時的三言兩語輕易扭轉(zhuǎn)。
祁晨忽然覺得趙雍肯定有這個實力,因為她知道趙雍并不笨,只是學習不用心,原來他一直有自己想做的事兒,相比之下,反倒是自己挺迷茫的。
之前趙雍跟她提到過,他應(yīng)該早就國少隊國青隊國家隊一路沖刺上去的,但被媽媽攔住沒去成。
“以你的實力,以后肯定能當上世界冠軍的!”
趙雍很想糾正她世界冠軍不是當上的,不過這么說也沒錯,只要拿過一次世錦賽世界杯或奧運會級別的冠軍,那就算當上世界冠軍了。
“嗯,會的!”
趙雍其實沒多大信心,但重生一回,如果連想都不敢想,干脆就別去做了。
祁晨被趙雍的豪氣驚到,撇撇嘴,轉(zhuǎn)念又覺得有夢想是好事兒,未必就沒有希望,“那就提前預祝你成功啦~”
“不客氣?!?p> “……”
“你呢?”
“什么?我……我還沒想好呢。先考個好大學吧……”
“考大學是手段,不是目的?!?p> “咯咯~,你看的倒是挺透徹。”
祁晨雙手背在身后交叉,雙腿一蹦一跳的,像是在馬路上跳房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頭,很鄭重的跟趙雍說,“我想當個女強人!”
“嗯?你這……會不會有點太籠統(tǒng)?什么算女強人?”
“就是……很厲害很厲害那種,學習很快,學問很高,什么都懂,什么都會……”
“那你直接去當科學家得了,全世界的難題都交給你來解決!”
“討厭……要真有那么厲害就好了……我想賺很多很多錢,這樣我媽不用每天計較該怎么省錢,我爸也不用常年在外。我小時候經(jīng)常能吃上肉,上了初中反而很少吃了。”
“真可憐~”
“你才可憐呢!我……我其實不喜歡吃肉?!?p> “騙鬼呢!下午燴面上給你塞的牛肉,你留到最后才吃……我塞給你你還不要……”
“我那是……好東西當然要留到最后啊~”
“就當你說的有道理吧?!?p> “明明就是!”
“不管你以后要做什么,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現(xiàn)在太瘦了,體能也差,要保障營養(yǎng)、加強鍛煉。”
“哼哼~,我這段時間進步很大的好不?”
“再比比看?”趙雍挑釁道。
“你拎著東西……”
祁晨看趙雍扎出架勢,便接過手電攥在手里,然后悄悄倒退著往前走了幾步,“我來數(shù)數(shù)……你不許搶跑……”
趙雍呵呵一笑,大袋子稍微壓縮一下,系緊,握拳攥住,看著祁晨耍小心機。
“你再不數(shù)數(shù),我就看不到你了!”
“?。俊?!開跑!”
“……”
趙雍抿著嘴,看著祁晨如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的往前跑,“你小心點地上的坑!”
“知道啦~,真啰嗦~”
趙雍不敢追太快,壓制自己的步頻。
祁晨往身后看,發(fā)現(xiàn)趙雍越來越近,便加快步伐。
“保持呼吸節(jié)奏!”
祁晨回想起操場上和趙雍一起跑步的場景,他控制著配速,不時提醒祁晨注意呼吸節(jié)奏、注意動作規(guī)范。
當了好多年學霸的祁晨被激起好勝心思,不時回頭看。
趙雍怕祁晨分心摔倒,便快步追上,見祁晨又要加速,連忙拉住她的手,“夜路別跑太快!”
手被抓住的那一瞬,祁晨身軀一震,緊接著小臉開始發(fā)燙,她固執(zhí)的覺得是跑步出汗發(fā)熱導致的,但額頭并沒有什么汗。
“你放開我……”祁晨低聲求饒。
“哦。”趙雍后知后覺的放開,“你別跑太快……我追不上?!?p> 祁晨白了他一眼,不知道該不該就此停下,見趙雍保持著適宜的節(jié)奏,往日一起跑步的點滴回憶起,便調(diào)整配速和呼吸,跟著一起跑。
見趙雍伸出手,祁晨以為他想握住自己的手,月光下,看到趙雍臉上的笑意,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
“什么?不要!我自己能跑……”
“我說的是手電筒。”
“?。颗丁逼畛啃邭獾陌咽蛛娫业剿掷?,“還給你!”
趙雍接過手電,稍微向前錯開半個身子,手電照向祁晨正前方。
光照很穩(wěn)定,祁晨側(cè)過臉發(fā)現(xiàn)趙雍跑動的時候,拿著手電的手臂幾乎沒有晃動。
如果是以前,祁晨快跑個八百米就會覺得肺部像火燒,尤其是在馬路上還要提防暗坑。
現(xiàn)在兩人又跑了超過一公里,祁晨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出汗,身體有些疲憊,但遠遠不到支撐不住的地步。
“你累嗎?”祁晨輕聲關(guān)切的問道,畢竟趙雍還兩手都拿著東西。
趙雍穩(wěn)住呼吸,平靜的搖搖頭,“你累了?”
“不累!”祁晨回答的很干脆,她才沒那么脆弱。
“哦,那就繼續(xù)?!?p> 繼續(xù)就繼續(xù)。
祁晨忽然覺得家其實沒那么遠。
車輛和路人很少,每當碰到,趙雍會提前給祁晨預警,調(diào)整為前后隊列,規(guī)劃好跑步路徑,等到越過去又重新恢復到并排。
祁晨忽然覺得很溫馨,想說點什么又怕破壞了這種溫馨的氛圍,便沉默著,保持好呼吸節(jié)奏,認真跑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