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祁炳淵的死亡
祁炳淵呆呆地坐在地上。雖說他也沒想過僅憑這一件事就能挽回他在袁家人心中無能的形象,可他萬萬沒想到,最后竟是這樣一個結(jié)果。剛才那一幕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他為什么會突然說出那么一番話?難道他真的瘋了嗎?
祁炳淵懷著重重的自我懷疑,緩緩扭頭看向窗戶,卻毫不意外地從玻璃上看到自己背上焦黑的女子。他從地上爬起來,一奔子沖到窗戶前,臉幾乎貼到了玻璃上,和鏡像里睜著血紅雙眼、咧著嘴鬼氣森森笑著的女子對視著。
過了好半晌,祁炳淵才低吼道:“你是誰?你纏著我究竟要干什么?我與你無冤無愁,你為何要害我至此?”
“無冤無仇?”女鬼聲音嘶啞,一開口一股混著燒焦的焦、腐尸的臭和臭魚爛蝦的腥的味道覆蓋了祁炳淵周遭的空氣。頓時,祁炳淵仿佛置身于刀山火海、陰詭地獄。
只聽女鬼說道:“你可還記得第一次做人口買賣,你們經(jīng)驗(yàn)不足,以為遠(yuǎn)洋與近海一樣,保暖、藥物什么準(zhǔn)備都沒有??赡銈兡闹?,我們被關(guān)在船底,陰冷潮濕,到處都是霉斑。結(jié)果船走到一半,我們病的病、死的死,轉(zhuǎn)眼就只剩了20來人。為了取暖,我們把能點(diǎn)的都點(diǎn)著了,船也著了火。有的人當(dāng)場就燒死了,那些沒燒死的也葬身魚腹,最后一個都不剩?!?p> 祁炳淵兇神惡煞地說:“那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要怪也是怪你們自己,如果你們不生火,興許還能活下來幾個?!?p> 女鬼瞬間撲了上來,掐住他的脖子,說:“那源頭也在你,要不是你把我們從家里擄了來,誰會背井離鄉(xiāng)去什么大英帝國?要不是你,我們根本不會死。”
隨著她的呼喊,祁炳淵身邊漸漸出現(xiàn)了一個又一個焦黑發(fā)臭、甚至殘缺不全的女鬼。她們一個接一個地?fù)湎蛄似畋Y。
而在她們身后,遠(yuǎn)遠(yuǎn)站著一個身穿淺黃色明制衣裙的女子,雖然看不清面容,但祁炳淵就是直覺地認(rèn)為那是叢媛。他扯著嘶啞的嗓音,試探地喊了聲“小媛兒”,豈料那女子還真的走近了,果然正是叢媛。叢媛手一揮,眾女鬼恭恭敬敬地候到一旁。
祁炳淵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問道:“怎么會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嗎?”叢媛想了想,說:“如你所見,能號令她們,我當(dāng)然是鬼,大概也是最厲害的那個吧。怎么,覺得我負(fù)心薄情嗎?也許吧。本來我是打算向你托付終身的,可惜,你我不是一路人。你的所作所為,恕我無法諒解?!?p> “那你呢?”祁炳淵陰狠地說:“你就是林家血案的兇手吧,碼頭的血案應(yīng)該也是你,你和我一樣都是身負(fù)罪惡之人,你又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評判我的功過?”
“是,我是殺了林家那些人,碼頭的人也是我殺的,但是祁炳淵,如果不是他們?yōu)榛⒆鱾t、罪惡滔天,我也不會大開殺戒。林家在你的庇護(hù)下將鴉片生意鋪遍了全上海,讓多少人生不如死,又讓多少家庭分崩離析?你和洋人在京里大人物的授意下,將手伸向最無辜的貧苦百姓,奸淫擄掠、逼良為娼,你和你身后這些人身上又有多少冤魂?祁炳淵,我雖沾滿血腥、煞氣沖天,但我身無罪惡、問心無愧,你能嗎?”
祁炳淵此時兇相畢露,破口大罵道:“你一介婦人,鼠目寸光、見識短淺,哪里能懂我這種大丈夫的所作所為?你一個在我身下承歡的破鞋,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又有什么資格向我講什么大道理?”
“破鞋?”叢媛不屑地笑道:“你難道不知道,從一開始你就已經(jīng)在我的掌控之中了嗎?自始至終你都沒有碰上過我一根汗毛。”
祁炳淵沒想到自己以為擁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虛妄,氣急敗壞,大喊一聲沖向叢媛,就想將她斃命于當(dāng)場??伤?,叢媛本就是鬼,而他正站在匯中飯店頂層走廊的窗戶旁。
因此,當(dāng)袁順不堪其擾,派人前來趕他時,小仆人只看見祁炳淵大喊一聲,一頭撞碎窗戶跳下了樓。
“老爺,不好了,老爺,祁先生他……”小仆人慌慌張張跑進(jìn)來,嚷嚷道。
“噤聲?!痹樀馁N身仆人瞪了他一眼,道:“入府多久了,還這么沒規(guī)矩。你慢點(diǎn)說,老爺聽得見。”
于是小仆人言簡意賅地只說了一句話:“祁先生跳樓了?!?p> “嗯?”袁順眉頭緊鎖,站起身說道:“頭前帶路?!毙∑腿粟s忙引著袁順走到了窗邊。
袁順探頭一瞧,祁炳淵已趴在飯店大門右側(cè)的地上一動不動了,而大片的血跡從他身下緩緩滲出,驚得路人和飯店的工作人員高聲尖叫。
袁順冷哼一聲,說:“算他識相。既然祁炳淵以身殉國,咱家也就不計(jì)較他的冒犯了。去訂票吧,明天一早啟程回京。我得趕緊回去向二爺匯報,上海這邊要另做打算了,畢竟這些生意不可一日無主啊?!?p> 很快,祁炳淵跳樓自殺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上海。袁家人前來問責(zé)的事,上海眾豪紳們基本上也都知道,所以祁炳淵一死,大家對袁家的手段更是有了一個清晰的認(rèn)知。
祁炳淵身份特殊,他除了是掌管整個上海鴉片和人口販賣的大金主,最主要的身份還是即將上任的上海鎮(zhèn)守使。他一死,除了有人搶生意,更有人搶位置,不論江湖還是廟堂,都是一片腥風(fēng)血雨。
但這些都影響不了叢媛的好心情。厲鬼最重承諾,如今祁炳淵死了,袁家人也應(yīng)付過去了,祁炳淵那些生意更是和祁府沒有了一點(diǎn)點(diǎn)的關(guān)系,叢媛覺得她終于可以回到祁府,和這對孤兒寡母過一過正常人類該過的日子了。
但祁炳淵剛死,叢媛也不好表現(xiàn)得過于高興,于是她閃身回去,換了一身黑色絲綢暗花旗袍,哭喪著臉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但此時的客廳里卻只有祁夫人坐在沙發(fā)上,獨(dú)自飲著茶,整個人透著愜意和欣然。
叢媛索性也不裝了,笑著走下樓去,坐在祁夫人對面,說道:“祁夫人,還沒恭喜你如愿以償?!?p> 祁夫人為她斟了一杯茶,淡淡地笑道:“雖然不知道叢小姐用的什么法子,但妾身還是要感謝小姐的鼎力相助。如今,我終于自由了,也想為小姐做一些事情?!?p> 叢媛端著茶杯,柔柔地看著她,說:“你只要依照約定打理好祁家,讓我能高枕無憂安度下半生,我也就別無他求了?!?p> “放心,我一定如你所愿?!逼罘蛉硕ǘǖ乜粗鴧叉?,眼睛里閃爍著得意、瘋狂的光芒。
叢媛看著這樣的祁夫人,慢慢變了臉色,低頭看了看茶杯,低聲問道:“你給我下了毒?”
“氰化鉀,雖然有點(diǎn)苦味,但是被茶水蓋住,也就發(fā)現(xiàn)不了了。我用的量不算太大,據(jù)說再過一盞茶,你就會開始惡心、嘔吐,然后感覺呼吸困難,最后一命嗚呼。我還是頭一回用,你就姑且當(dāng)我一回試驗(yàn)品吧?!逼罘蛉诵Φ免蛔缘玫卣f。
“可是,為什么?你明明說你對我沒有敵意的?!?p> 祁夫人一臉驚詫地笑道:“我說你就信嗎?真是好天真的姑娘。你可知道我為了祁炳淵付出了多少。我一個婦道人家,要學(xué)那些商人的手段,為他打理生意;要學(xué)著心腸冷硬,對那些‘貨物’的苦難視而不見;要學(xué)著阿諛奉承,對京里來的人諂媚討好;甚至在有必要的時候,還要主動爬上那些大人物的床。結(jié)果,他生意有起色的時候,竟然轉(zhuǎn)頭就娶了一個年輕貌美的二姨太,甚至連外人的一句不敬都不能忍受。憑什么?”
祁夫人表情逐漸猙獰,大吼道:“憑什么為他打拼的人是我,而享福的卻是你?憑什么拋棄自尊的人是我,而被他重視的人卻是你?憑什么被責(zé)罵、被嘲諷的人是我,而被他捧在手心的人卻是你?憑什么?”
祁夫人哈哈大笑道:“既然他這么愛你,那我就讓他死在你手里,我要讓他痛苦、后悔,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你知道等他死了以后,那些生意會是誰的嗎?是我的。他的所有財(cái)產(chǎn)、產(chǎn)業(yè)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的。而你,只會淪為亂葬崗里一個骯臟、破敗的尸體?!?p> 叢媛看著這樣的祁夫人,忽然笑了,說:“你連自己都不愛,居然有臉說愛他?我可憐你。”說著,她裝出一副呼吸困難的模樣,不一會就倒在沙發(fā)上,又一次失去了生命體征。
祁夫人站起身平靜了下情緒,又整理了下儀容,等恢復(fù)了往日的優(yōu)雅后,才叫了下人將叢媛的尸體抬出去,扔到了上海郊外的亂葬崗里。
等下人們走遠(yuǎn),叢媛才起身拍了拍滿身的塵土,從亂葬崗回到了蕭無生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