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隆堡,順祥客店。
對于披著車行外皮,實則干著鏢行業(yè)務(wù)的濟源來說,行走陸路押車走貨,“住店”是至關(guān)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一直以來,蘇濟始終都在教導(dǎo)手下的門人弟子,要時刻牢記九大原則:三不住,三要看,三不離。
每到一處落腳之地,新開之店不住,易主之店不住,娼妓之店不住。
進得店中,首先要巡視一番店內(nèi),看看有無異象(埋伏),其次巡視一番店外,看看有無異風(fēng)(跟蹤),最后查看一番廚房,看看有無異味(下藥)。
夜間休息之時,武器不能離手,當(dāng)然也不是非得要攥著刀才準睡覺,而是放在手邊附近即可。
衣服不能離身,一旦出事馬上開戰(zhàn)。
車馬不能離院,入店之后安排人手值更看護,無論外界發(fā)生何事都要不管不問,以免中了調(diào)虎離山之計。
這家順祥老店,就是蘇濟結(jié)下多年的一個友好關(guān)系。濟源但凡有車隊路過興隆堡,都要雷打不動的在此處停留休整。
它同時也是一位最佳的見證者。
見證了濟源從當(dāng)初的七八個人兩三掛車就敢掛幌接活兒,發(fā)展到如今在整個興平府地面上,都算得上是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呐曝易痔枴?p> 千恩萬謝送走了巡檢司的李繼山,又給兒子蘇耀堂安排下了幾項任務(wù)打發(fā)他去執(zhí)行,蘇濟便帶著傷勢較輕的三十來個護衛(wèi)伙計,以及趙啟哥幾個住進了順祥。
順祥曾經(jīng)的老何掌柜已然故去,如今是小何掌柜接班。
一見老熟人帶隊到此,當(dāng)即安排伙計起鍋燒水開爐熱飯,接待濟源眾人入住。
何掌柜一見在場眾人個個掛彩人人帶傷,再一聯(lián)想剛剛街面之上鬧出的動靜,當(dāng)即心下了然。
于是趕忙關(guān)切的上前詢問,“老把頭一路辛苦,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盡管吩咐,小可一定全力以赴?!?p> “謝了何掌柜,沒啥大事,一切都按老規(guī)矩來就是?!碧K濟抱拳回道。
“哦對了,幫我留出兩間上房,等會再準備一桌好酒席送到屋中?!?p> “好嘞,我這就安排。”
蘇濟交代完了何掌柜,轉(zhuǎn)頭看向趙啟。
“先讓伙計伺候你們哥幾個泡個熱水澡解解乏,休息片刻咱爺們再上樓吃酒細嘮可好?”
“好,您忙您的,咱都是自家人沒必要太過客氣?!?p> 跟著店房伙計來在后院,進到一間屋中一瞧,趙啟樂了。
這間屋內(nèi)并無多余擺設(shè),只在房間的正當(dāng)中設(shè)了一處四四方方由條石所砌的水池,水池邊放了兩張長條板凳,角落里擺了一架硬木板床。
好家伙,連澡堂子都有!
“幾位爺來的正是時候,入更之前小的們才剛剛刷過池子換過新水,您幾位若是覺得水溫不夠,我這就去跟灶房的人通知一聲?!毙』镉嬤m時地介紹道。
“加水!狠狠給老子加熱水!照著燙豬毛那個勁頭來!”
許知義一見池水立時興奮,三下五除二脫個光眼子,撲通一聲跳入池中開始撲騰。
小伙計也被他逗樂,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身就往外走。
“今年遼東旱情如此嚴重,這家掌柜的倒也舍得?!鼻貞c武望著四處飛濺的水花,頗有些心疼的說道。
從安東府一路走來,見多了田野里枯死的莊稼,讓這個莊戶人家出身的漢子,竟是有些不忍心再去禍禍這一池凈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營盤河還沒見底,旱情再重也輪不著他們?nèi)彼浴!?p> 趙啟拍拍他的肩膀,“別操那個閑心了,走,下去泡會?!?p> “旱情嚴重莊稼絕收,緊接著就得是糧價猛漲?!?p> 秦慶武邊脫著衣服邊擔(dān)憂道,“我是怕家里...”
“有什么好怕的,按照四六餉的說法,朝廷月月都會往你的錢折子里邊存銀子,再加上你又時不時的往回寄點,一個棚長每月七兩五錢的餉銀,還養(yǎng)活不起他們娘倆了?”趙啟一臉無所謂地勸道。
“哎,那倒也是?!?p> 與那些動輒吃個飯就得花上三五百兩,買套房子幾十萬兩的影視劇不同,大漢朝銀子購買力絕對堅挺。
尋常人家忙活一年到頭,可能都攢不下幾兩碎銀,年收入近百兩的老秦也絕對屬于高收入人群。
至于所謂“四六餉”,則是朝中不知哪個大聰明想出來的主意。
漢軍出征高麗期間,六成的軍餉開支以及部分軍需輜重,皆由高麗王李拓提供。
另外四成才由宗主國大漢天朝承擔(dān)。
以秦慶武為例,他那七兩五錢的餉銀,有六成是直接在軍前領(lǐng)用,另外四成會被直接劃轉(zhuǎn)到四大號的賬上,由他們在國內(nèi)的家屬憑錢折子取走餉銀。
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個天才構(gòu)想,大漢的銀錢不出國境,軍屬們?nèi)×算y子也大都是在本地花銷,直接就踏馬內(nèi)循環(huán)起來了。
在前線的士卒,則還可以通過四大號設(shè)在軍中的渠道,源源不斷的向國內(nèi)寄錢。
餉銀+高麗王向大漢購買軍需裝備的錢款,每年數(shù)百上千萬兩的白銀流入,足可以緩解一些與泰西諸國貿(mào)易逆差所帶來的銀荒窘境。
那“四大號”又到底是何種存在呢?
受年齡閱歷所限,趙啟現(xiàn)階段對于四大號的了解并不算多。
只知道這個稱呼并非單指一家買賣,而是對四家官銀號的一個統(tǒng)稱。
它們分別是:日升昌、合盛元、恒利、萬興。
聽說四大號里,不僅有無數(shù)的高官權(quán)貴入了股子,更是連戶部都代表朝廷參股其中。
這也是為何它們被稱為“官銀號”的原因所在,所謂實力雄厚背景深遠不過如此。
也正是因為有了戶部的占股,所以大多數(shù)與朝廷相關(guān)的銀錢業(yè)務(wù),皆是由它們幾家承辦,這看起來倒是很有幾分國有銀行的雛形。
“等會上樓跟老蘇頭喝完這頓酒,再休整一晚,咱們可就暫時解散了昂!”
趙啟撩起水花洗掉臉上污穢,瞇著眼睛說道,“回去之后都謹慎著點,千萬別踏馬惹事,接完人就趕緊去望平會和?!?p> “你瞅啥?說得就是你!”
許知義翻了個白眼怪聲怪氣道,“知道啦!”
“小啟哥,你還要跟我們一起走?”
趙啟奇怪地看向老秦,“這不廢話嗎?早都定好的事了,我為啥不走?”
“可蘇老把頭不是說,你已經(jīng)被官府提前定成陣亡,這人一死連戶籍都被銷了,那當(dāng)逃兵的罪過自然也就無從談起,你又何必...”
“那更得走了!”趙啟搖頭反駁道。
“我現(xiàn)在是個黑戶,住個店可能都沒法登記,更別提往后買房子過戶置地落產(chǎn)做生意開買賣了,但凡是跟官面兒沾邊打交道的活動一概別想?yún)⑴c?!?p> “除非能再做套身份或者是改朝換代,不然往后余生都再別想光明正大的活在世上。”
“但遼西那邊緊鄰草原,多種民族混雜居住,身份戶籍這玩應(yīng)沒那么重要,只要有錢就能活得相當(dāng)舒服,既然這樣,那我為啥還非得留在這邊偷偷摸摸的過日子?”
這就是大漢天朝開國之時便定下的戶籍管理制度。
雖然眼下遼東的亂象漸起,導(dǎo)致官府的控制力度變?nèi)?,但正如趙啟所說,沒了身份戶籍還想踏踏實實的過安生日子,至少目前來看還是絕無可能。
除非他像八道壕的胡子一樣,放棄一切上山拉綹子當(dāng)土匪,干著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的買賣,那自然是不用需要這些東西。
可現(xiàn)在既然還有其他的路子可選,趙啟暫時還不想走上那條沒光沒亮的道路。
其實還有一點原因,趙啟覺著若是真講出來,會顯得十分矯情外加惡心,所以便沒有明說。
這個原因就是,他不舍得跟這幾個生死哥們分開。
待到店房的伙計進來加過兩次熱水之后,趙啟泡得渾身通紅躺在了那張板床之上。
“喜春,過來幫我搓搓?!?p> “哎!”白喜春答應(yīng)一聲,左搖右甩晃蕩著便走了過來。
趙啟瞧著都有些眼暈,連忙說道,“圍上點!老子害怕!”
遼東人狂野粗暴的洗澡方式,與講究“四輕四重四周道”的江南維揚之地截然不同。
他們須得先在賊燙的熱水池里泡得通透,將毛孔全都打開,再由一名力猛手沉的壯漢在身上一頓游走。
直到啥時候感覺靈魂都快被搓起飛了,才算完活兒。
這種體力活交給白喜春來干再是合適不過。
一想到維揚之地,趙啟便不由自主的聯(lián)想到,林妹妹他爹林如海,應(yīng)該就是在那邊當(dāng)個什么官兒來著,后來又死在了任上。
林黛玉也是從揚州進京入的賈府。
沒穿到原著人物身上就是操蛋,到現(xiàn)在也搞不清楚如今到底是紅樓幾年。
而且歷史遭到了魔改,還會不會照著原著的劇情發(fā)展也尚未可知。
可千萬別沒等老子這邊混起來呢,那些個好妹妹就落得個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下場,那可真是太可惜了兒了。
不過依照牛繼宗這會還當(dāng)著大帥,烏家在遼東依然風(fēng)生水起來看,榮寧二府暫時應(yīng)該還沒什么大問題。
若是照著這個邏輯再往前推,那至少大部分人應(yīng)該還都沒出什么意外。
可就是不知死在頭里的金釧、晴雯等人現(xiàn)在如何了。
想到此處,趙啟不禁暗自罵道,“賈寶玉個王八犢子,你說你踏馬害了多少人,還有賈府里邊這個所謂的男丁,有踏馬一個能擔(dān)起“爺們”二字的沒有?一群廢物!”
“哦,好像那個賈蘭倒是一直用功讀書,后來考中了舉人也不怎么回事兒,混得還算不錯??蛇@個時空連轉(zhuǎn)管快炮(手搖式機槍)都已出現(xiàn)在了戰(zhàn)場之上,八股應(yīng)試眼瞅著就是快要被淘汰的玩應(yīng),還學(xué)那些有個屁用?!?p> 把飄遠的思緒扯回,趙啟復(fù)又想回黛玉。
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
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要是能把她給壓在身下...
別怪趙啟想的低俗,某位郭姓相聲演員有句話說的好:高雅不是裝的,孫子才是裝的。
都穿越到紅樓世界來了,試問哪個心智正常發(fā)育正常取向為女的老爺們,會舍得不打林妹妹的主意?
。。。。。。
順祥客店前院,濟源行的眾人草草用罷餐飯,便又投入到了緊張地忙碌之中。
與八道壕一戰(zhàn),不僅讓他們的人手折損大半,隨車押運的貨物也有頗多受損。
他們現(xiàn)在要做的工作即是挨輛大車拆箱檢查,然后將需要填補的貨物匯總成一個名單交給老把頭蘇濟。
好在興隆堡的商貿(mào)繁榮,眾多商隊云集此處,所需之物有許多都可以再重新購買。
只不過這價格自然就要比始發(fā)地貴上不少,因此蘇家就要為此很是花上一筆銀子才行。
“把它們按照原樣封裝,恢復(fù)好暗記別露出破綻。”滿臉疲憊的蘇濟手扶著兒子的肩膀低聲囑咐道。
“知道了爹?!碧K耀堂答應(yīng)一聲,轉(zhuǎn)而又望著腳邊的幾個木箱大為惱火。
“怪不得早先裝車時,就打死不讓我們開箱查看,若是提早知道他們要運的是這玩應(yīng),那我說什么也不會答應(yīng)接這筆單子!”
“現(xiàn)在扯那些還有啥用?”蘇濟擺了擺手,“還有誰看過里邊的東西了?”
“只有李叔跟我,沒別人?!?p> “嗯,那就好?!?p> “對了爹,趙啟不是已經(jīng)死在高麗了嗎?怎么又活了過來,還有他帶的那幾個神頭鬼臉的家伙到底是什么來路?”蘇耀堂忽然問道。
“神頭鬼臉?哼!”蘇濟一聲冷笑,“要是沒有人家?guī)兔Γ憬裢砭偷媒o老子我收尸入殮了!”
“???八道壕的胡子不是被我?guī)淼难矙z司官軍給驚走的嗎?跟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
“你知道個屁!以后管好你那張臭嘴,少踏馬給老子惹點事行不行?”
老頭子懶得再做解釋,一甩袖子便轉(zhuǎn)身進入店房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