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宮。
劉宏將手中筆擲下,怒道:“諸郡國府庫頗為豐盈,何不廣資修宮錢耶?”
說完,他把各郡國上計的呈表往前一推,直接開始擺爛不看了。
張讓見劉宏憋著氣不干活了,瞅著時機就湊了上去,行禮拜道:“陛下,可發(fā)騎士催促之。”
“善?!?p> 劉宏點了點頭,他正準(zhǔn)備這么辦吶:“張公所言趁朕的心意。”
張讓是個能哄主人開心的家伙,也很能撈錢,還極為懂事,也正因為這,他才能歷任兩任皇帝而備受榮寵。
恰巧劉宏心情不美,便問張讓:“張公昨日休沐,可曾聽聞趣事,可講與朕聽?!?p> “有。”
可太有了,張讓估摸著天子要問,早就準(zhǔn)備好要奉給天子的物事啦,于是雙手捧出,歸于地上,扯著尖細(xì)的嗓子高聲道:“臣偶得一物,正要獻(xiàn)于陛下?!?p> 劉宏果然來了興趣,不禁前傾身體,問道:“匣中何物?”
“前月,南海有龍出于水面,吐十?dāng)?shù)真珠,為漁人所得,后賣與商賈,說此事,商賈以為祥瑞不敢自居,然后托人是臣讓獻(xiàn)于陛下當(dāng)面!”
劉宏聞言大喜,連忙讓張讓呈上來。接過木匣,打開一看,只見瑞氣彌漫,光彩熠熠,心中更是歡喜。
于是問道:“有龍出世,是何兆耶?”
張讓搬出了早已編好的說辭:“龍,祥瑞也,天示祥瑞便是嘉勉陛下治國有方,于是天下諸郡國府庫充盈。”
劉宏聽聞,不由撫掌大笑,連連稱妙,少傾,又作疑惑道:“天降祥瑞,莫非是朕錯怪了崔卿?”
崔卿,說的是剛被罷免官位的崔烈。天下有亂事、大災(zāi)、日食,皇帝首先要問責(zé)三公——是不是你們的德行不夠高妙,才導(dǎo)致發(fā)生災(zāi)禍那!
于是免職去官,另尋德行高妙之人居三公位。
“張公說說,朕是否應(yīng)該讓崔卿復(fù)職?”
張讓就說了,陛下您怎么會錯呢?應(yīng)另選賢人擔(dān)任太尉,當(dāng)然錢得先給交咯。
劉宏估計也是想到了太尉值一萬萬錢,也就沒提崔烈的事兒了,轉(zhuǎn)而把玩匣中真珠。
越玩心里越舒暢,心里已經(jīng)開始琢磨著怎么將這事兒公布出去啦,嗯——那便擇個好日子大赦天下!
張讓看劉宏心情不錯,便繼續(xù)說道:“陛下,臣保薦一人,名喚鐘書,其才可為一方守相,為人也頗懂事,想來應(yīng)是不缺貢奉?!?p> 劉宏聽張讓這么一說,立馬就又笑了起來——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雖說一開始被不肯出修宮錢的各郡國守相氣得夠嗆,但得知祥瑞出現(xiàn),就讓人彌足喜悅?,F(xiàn)在又有人要拿錢買官了。
于是點頭贊了一聲:“張公真忠悃者,公推薦的人才,朕向來是信得過的,此事張公可便宜處置,去吧?!?p> 話音落了半晌,張讓仍在一旁站著,低垂著腦袋。
劉宏不禁問道:“莫非張公還有什么喜事,一并說出來吧?!?p> 張讓搖了搖頭說了句“臣讓來向陛下請罪”,說罷,他伸手把自己頭上的小冠摘掉,又脫了鞋子,然后飛撲到劉宏面前,哭拜道:“陛下,臣自請至雒陽詔獄,并出家財以助軍費。”
“……”劉宏愣住。
心說張公你怎么又玩這一套?
肯定是又有哪位不開眼的得罪你啦!
于是就說啦:“張公你何至于此耶?若有言謂朕,皆可直言?!蹦阒闭f朕又不是不幫你出氣,何必搞這一套嘛!
張讓聞言膝行幾步過去,從懷中掏出一塊牘板,便是他昨日寫的自罪表。
劉宏一看就明白了。
原來是那位潁川太守陰修在背后說了張公的壞話。
“張公,你起來吧,朕又不會責(zé)罪于你。自請入獄諸如此類的話,以后也勿要再提,若沒了張公,朕到哪兒找你這般得體的近臣吶。”
說完,劉宏便伸手去拉張讓,張讓那也不是真認(rèn)罪啊,一拽就起來了,劉宏又問:“不知那陰修,是如何說張公的?”
張讓就把那天陰修在宴會上說過的話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總體就透露出這么個意思——他哪里是在罵我啊,分明就是在罵陛下呀!
劉宏一聽,原本順暢的心情驟然變壞,怒罵道:“陰修真狂子也!”
張讓就趁機說:“其余與宴諸人,如長社鐘氏、潁陰荀氏、陽翟郭氏,彼族盡出黨人,依臣讓之見,黨人勢頭復(fù)起矣,陛下其鑒?!?p> 劉宏皺了皺眉:“且容再議。至于陰修,可遣檻車征之入雒,交由廷尉論罪。汝且去罷?!?p> “唯唯。”張讓撿起鞋、冠,趨步退出了南宮。
天子都如此說了,張讓也只能在心中嘆惋一聲——若是再興黨錮,宦官在朝中的地位便無可撼動。
可惜。
張讓出了北宮,轉(zhuǎn)而走向尚書臺。
……
是日下午。
鐘書再次來到張讓府前——門口不遠(yuǎn)處停放的車馬旁,也還都是些熟面孔。
見著他來了,那些人就跟著夜晚在半空中撲棱的飛蛾見著了光,恨不得撲到鐘書身上去。
最后……他又被迫收了一批珍稀玩意兒。
估摸著是昨天張讓告知過了門口奴仆,今天他再來,那領(lǐng)頭的奴仆反是一臉諂媚笑,還說昨日是他有眼無珠了。
鐘書只是笑了笑,他倒也沒必要和一個奴仆置氣,于是入張讓宅不提。
房間內(nèi),剛才鐘書所得的財貨全放到了地上——反正是看著挺稀罕的東西,他便轉(zhuǎn)手全給了張讓。
張讓也挺開心,態(tài)度就顯得比昨天客氣不少。
兩人對坐,又有昨日領(lǐng)他入府的仆從在一旁侍奉,送上干果熱水。
“事諧矣。”張讓喝了一口水,微微笑道,“汝所求,我已告知天子,明日只需汝往西園輸錢二千萬,即可得官。”
“如此,便多謝張公了?!辩姇傲斯笆?,問道,“不知張公為某尋了何郡耶?”
“冀州、中山國也。其國也算富庶,汝可要妥善經(jīng)營,好生供奉吶?!?p> 國相?
東漢時國相的職責(zé)權(quán)利和太守幾乎沒什么區(qū)別,而且中山國在他的印象里倒也還算可以。
這么多錢花的倒也不算冤枉。
在詢問過西園的位置及注意事項后,鐘書便從張府中離去,返回客舍。
回了客舍,他便去尋郭嘉去了——小郭嘉是鐘書帶著出來的,自然是要對其負(fù)責(zé)的。
再加上不能全部交代清楚,鐘書心底覺著挺虧欠這小年輕的。
叩門進(jìn)了郭嘉房間,鐘書便見桌案上擺著幾卷書,不由心生好奇:“弟所讀何書耶?”
郭嘉連忙給書收起來,回答道:“只是些經(jīng)典罷了。”
鐘書就很想問一句——若是儒家經(jīng)典你收起來作甚,莫不是…嗯……也不知道這時代有無《精品沒》此類的讀物。
在前世,鐘書就在網(wǎng)上看過不少關(guān)于郭嘉的帖子,此君的人設(shè)在這一二十年里就發(fā)生了不小的轉(zhuǎn)變。在早期,廣為流傳的說法便是此人極具軍謀才能,但性格放蕩不檢點,喜愛流連于花柳之間,又好美酒,一言以蔽之——沉湎酒色于是早夭。
后來鐘書特地查了,也只在史書上找到了只言片語,但那也并不能代表沉迷于酒色吶。
“不知文卿兄有何事要與弟說耶?”郭嘉先一步開口了。
是生怕鐘書先開口問——你在讀儒家經(jīng)典,那我便考??夹D恪?p> 但其實真要論儒家經(jīng)典,鐘書估計連郭嘉都不如。
這點兒心思,鐘書當(dāng)然察覺不到,‘讀什么書’這件事便已揭過,他就說啦,找你沒啥事,就是來問問你第一次出遠(yuǎn)門可還習(xí)慣么?若是有什么話,只管和我提,順便:“我欲寄書與元常、公則等人,你可要作書一封,我令人一起捎帶回去?”
郭嘉點了點頭:“固知文卿兄將遣人寄書,弟已寫罷?!闭f著他從旁邊的桌子上拿過了個小布囊,遞給了鐘書,道了聲謝后,又詢問道:“不知兄外出有何事耶?”
“隨意走走,看看雒陽的風(fēng)土人情?!?p> 郭嘉卻撇了撇嘴,說哥你到底有啥事瞞著我呢:“文卿兄年長于我,我便以兄事之,今遠(yuǎn)離父母隨兄來此,還請兄信我?!?p> 其實老早他就發(fā)現(xiàn)鐘書有事兒瞞著他啦,心下也有疑惑,但奈何郭圖、鐘繇乃至于郭嘉之父都說跟著鐘書一同出游,必有裨益。
而鐘書本人當(dāng)時也說,需要郭嘉的智謀并邀請他作為賓客。
可是吶,這都到雒陽了,郭嘉還是覺得自己像是被蒙在鼓里似的,于是就委婉地向鐘書提出抗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