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再相見
佳代和藤真在一間空的辦公室里相對無言。佳代是不知道說什么好，而藤真則是不敢開口。
“健司，剛才校長說你以我的名義捐贈，是怎么回事？”佳代終于忍不住開口，兩人之間氣氛越來越尷尬了。
“沒什么，不用在意。一些公益作秀罷了?！碧僬婀首鬏p松回答佳代。
“健司，如果是作秀，用我的名義捐贈干什么？用藤真氏的名義不是更好嗎？又沒人認(rèn)識我，做什么秀？”佳代毫不客氣戳穿藤真的謊言，一年不見，藤真氏把她當(dāng)小孩哄嗎。
藤真沉默下來，剛才那個回答是有點(diǎn)傻，他怎么了，見到佳代腦子就不轉(zhuǎn)了嗎？
“健司，你瘦了?！奔汛粗聊徽Z渾身散發(fā)冰冷氣息的藤真，有些傷心。藤真曾經(jīng)很注意鍛煉，他看起來挺強(qiáng)壯的。但現(xiàn)在的藤真，卻有些瘦弱。
藤真依然沉默，他不敢去看佳代。他甚至有些不自信，佳代看到他這副樣子，會不會很失望，他現(xiàn)在看起來一定是又瘦又蒼白，很丑吧。
佳代不知道為什么藤真的氣息越來越冷了，他甚至不看自己一眼。她忍不住走上前兩步，試圖靠近藤真。
“健司，我想去美國留學(xué)讀博士，我覺得自己挺適合做科研，我也很感興趣。”佳代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能把自己最近一直在考慮的未來計劃講出來。在以往，只要她和藤真商量什么事情，藤真都會耐心認(rèn)真給她建議。希望藤真依然還對她的事情有興趣。
藤真聽完感覺到一陣無力，他想秉從內(nèi)心對佳代大喊，別去，留在我身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但他只是嘆口氣，像以往任何一次，佳代詢問他意見那樣，仔細(xì)思考后對佳代說，“雖然日本的科研實(shí)力也不弱，但是和美國的名校還是有差距。如果能去美國名校深造，才有機(jī)會接觸最前沿最先進(jìn)的科研吧。”
藤真終于給她回應(yīng)了，佳代松了口氣，而且還像以往一樣，站在她的角度給她分析利弊。
“健司，你支持我讀博深造啊。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我還沒下定決心…”佳代在說到最后一句時，聲音低了下去。
“為什么沒下定決心？”藤真真的沒想到分手后第一次見到佳代，他竟然如此平靜地討論著佳代是否讀博深造的事情。
“因?yàn)榻∷灸惆??！奔汛蟾攀沁€沒從美國直接坦誠地表達(dá)中改過來，她脫口而出，說完后，自己也愣了下。
藤真聽完后不由自主笑起來，他終于放松下來，佳代還是這么可愛，讓他忍不住想要抱抱她。
“我，那個……”佳代被藤真笑得不好意思起來，她捂住臉，剛剛見到前男友，就泄露了自己的心情。
“佳代，要去喝杯茶嗎？”藤真看著羞澀的佳代，在學(xué)校辦公室很多話不方便說，他覺得是時間和佳代好好聊聊了。
坐在幽靜的茶室里，佳代喝著日本的茶，忍不住說，“喝了一年的咖啡，都快忘記日本茶的味道了?！?p> 藤真對茶道一事很有研究，他從小和姐姐都跟隨茶道大師學(xué)過。他親自給佳代泡茶，讓佳代十分驚奇。
“你之前從未展露過這一手?！奔汛悬c(diǎn)失落，看來她對藤真還是了解得不夠。
“因?yàn)槟菚r候，我很怕你會排斥我?guī)銇磉@種地方吧。”藤真帶佳代來的是一家非常高級的會員制的茶室。
“……”佳代臉紅了一下，現(xiàn)在想想自己當(dāng)年是有些矯情，一開始藤真請她去趟高級餐廳，她都想要和藤真AA制。
“佳代，我很想你?！碧僬孀煤?，忽然鄭重對正在品茶的佳代說道。
“咳咳！”佳代被嗆到。
“這一年你過得好嗎？”藤真看佳代緩和后，問她。
“嗯，很好。你看我現(xiàn)在多強(qiáng)壯！我感覺我可能都比你胳膊粗了！”佳代故意夸張地說。
“看到你很有精神，我也覺得開心?！碧僬嫖⑿Φ乜粗矍耙廊换盍M滿的佳代，她看起來還是很快樂，那就好。
“可是，健司，你看上去不太有精神。”佳代不滿地對藤真說，“你總是教導(dǎo)我，要愛惜自己的身體。看你現(xiàn)在，好像很虛弱！”
藤真臉上的笑容帶了點(diǎn)苦澀，那些他對佳代的教導(dǎo)，他實(shí)在無法做到。愛惜身體嗎，他根本無從去考慮自己的身體。他只有不停地再快一點(diǎn)，再拼命一點(diǎn)，才能有希望和佳代重新在一起啊。
“可能是工作太累了吧。不用擔(dān)心?！彼麥睾偷鼗貞?yīng)佳代。
“健司，不要太為工作拼命啊。要勞逸結(jié)合，這都是你對我說過的話啊?！奔汛鷽]想到藤真還是個工作狂。
“佳代，我沒法不拼命。我怕你等不了那么久?！碧僬媾跗鸩璞?，輕聲說道。
在茶水熱氣中，佳代看不清藤真的神色，只覺得他說這話時無比的寂寥和脆弱。
*
藤真此刻的確非常脆弱，他想起健太從美國回來后跟他說的話。
“喂，藤真，佳代去美國后似乎有了新的追求者，而且她好像也對那人挺不一樣的?！苯√僬姹г?，他非常懊惱地回到日本，一肚子的怨氣還偏偏只能跟藤真吐露，“真是失策?。∽屇銈z分手了，便宜了別人！”
藤真表面平靜地聽著健太的話，但他的手攥得很緊，聽健太的描述，那人是流川楓！佳代竟然在美國遇到了流川楓！他忍不住恐慌起來，如果說別人他都可以不在意。但是流川楓，讓他一下子失去自信。
藤真還記得曾經(jīng)佳代和流川之間那曖昧的氛圍，佳代對感情是一個有點(diǎn)遲鈍的人，但是她卻對流川有著天生的敏銳情感。藤真不了解兩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他能感覺出，流川對他的威脅。
在健太和他說過這話后，他忍不住去美國看了佳代。他并沒有去找她打擾她，只是默默看著她。每天去上課，去研究室，去看籃球比賽，去野球場打球，去跑步。
他在美國待了一周，對佳代的日常生活掌握得七七八八。她每天都很有活力，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日程排得充實(shí)，依然自信又大方。她依然是閃閃發(fā)光的模樣，藤真放下心，當(dāng)年那個遇到挫折會淋雨自傷的女孩終于成熟長大。
他默默地回到日本，繼續(xù)工作和家族各項(xiàng)讓人煩悶不已的事務(wù)。他很久沒打籃球了，也很久沒鍛煉了，他只是一心撲在工作上。他想，自己要再拼命一點(diǎn)，讓藤真氏在變強(qiáng)這條路上加快速度。他迫切地想讓佳代回到自己身邊，他迫切地想再次抓住生命中那束光。
在藤真說完那句話后，茶室一時陷入了沉默。佳代不知道該說什么，說沒關(guān)系，我會一直等著你，慢慢來嗎？她說不出那樣的話。
當(dāng)年在藤真?zhèn)鋺?zhàn)冬季選拔賽時，她明明可以堅定地對藤真說，她可以一直等他。為什么此刻就是無法說出口呢。
“健司，我…”佳代想說點(diǎn)什么，可是卻被藤真打斷了。
“佳代，你可能對我已經(jīng)失望，覺得我無法讓你有信心再次開始我們的感情。但是，佳代，我一直在為我們能再在一起而努力。我從未想過放棄…”藤真不敢聽佳代要說的話，他害怕佳代直接對他說出無法挽回的話。
“健司，我并沒有對你失望。我說還沒下定決心是因?yàn)槟悖褪且驗(yàn)槲疫€對我們的將來抱有期待。如果我真的去美國留學(xué)了，也許我們再也不會相見了?！奔汛茔皭?，在她剛剛見到藤真的時候，從他的眼神里，她就確定他還惦記著她。也正是如此，她才能如此直接地表露自己無法放下藤真而去留學(xué)的心意。
藤真蒼白的臉色顯出紅暈，他激動起來，佳代也抱著同樣的心情，她也不想放棄兩人的感情，是嗎。
“健司，我在美國想過很多我們的事情?！奔汛粗僬嬉恢辈婚_口，“其實(shí)，有時候我覺得，如果不是健太，不是你的家族，我和你也許也走不下去?！?p> “佳代，你怎么會這么想！”藤真從思緒中走出，聽到佳代這樣的感想，他無法認(rèn)同。他覺得拋卻外部阻力，自己和佳代在一起沒有任何的沖突。
“并不是說健司你如何，其實(shí)我是從自己身上找到的原因。”佳代解釋，“我之前對健司你了解、關(guān)心和支持的太少了。我從來沒想著去了解你，因?yàn)榻∷灸阋恢痹谖颐媲岸际菑?qiáng)大自信的樣子。我就心安理得地覺得你可以把一切都解決，而我卻從未想過如何去替你分擔(dān)壓力，也未想過去協(xié)助你。我只是一味向健司你索取，可是我卻忘了，健司你也才比我大兩歲啊?！?p> 佳代在無數(shù)次回想和藤真的交往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藤真的疏忽。她從未去主動詢問過藤真有什么壓力，有什么苦惱，似乎藤真在她心中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即使她一開始知道了聯(lián)姻這件事，她也并未為此做出任何的努力，或者去幫助藤真解決這件事。她盡情享受藤真對自己的幫助，卻從未想過對藤真付出。
“并不是這樣的！佳代，你是我最大的心理支柱。正是因?yàn)槟阍谏磉?，我才能有勇氣和信心去做任何事情?！碧僬鏇]想到佳代是這么認(rèn)為的。
“健司，那時候，你躺在病床上不醒來。我特別懊悔，我覺得正是我的不成熟和不作為，才把你壓垮。我只是躲在你的身后，卻從想過你是否不堪重負(fù)。我竟然成為了你的負(fù)擔(dān)?！奔汛肫鹛僬娈?dāng)時被重重壓力壓倒昏迷時，自己內(nèi)心的掙扎。
“健司，我了解你作為藤真學(xué)長時的樣子，卻對你藤真氏的身份陌生。而陌生的原因是我一直對真正的你忽略，甚至抵觸。你的生活你的世界我從未想著去了解去接觸，而你在看到我這樣任性的樣子，卻包容地接受了。我那時怪你不讓我去了解真實(shí)的你，卻忘了恰恰是我自己不愿意去了解真實(shí)的你。所以，健司，我不是對你不信任，恰恰，我是對自己沒信心。如果還是不能了解到真實(shí)的你，如果不能在我們兩人的關(guān)系中幫助你，讓你不那么辛苦。那么即使我們再次開始，也還會有新的矛盾。健司，我不會再只等著你去努力而自己卻沒有任何作為了?！奔汛炎约合氲娜空f給藤真聽。
“也許真實(shí)全部的我和那個世界，你無法接受。”藤真聽完佳代略有點(diǎn)凌亂但卻極認(rèn)真的話語，他下定了決心，慢慢說道，“也許最后，你依然會發(fā)現(xiàn)你無能為力做什么，你也要堅持這樣嗎？”
“是的?！奔汛鷪远ǖ鼗卮鹚?p> “那么，佳代。請讓我，藤真健司以正式的身份追求你，這份追求是以藤真氏下任家主迎娶你為前提。你愿意接受嗎？”藤真端端正正地沖佳代行禮，這次他終于可以以藤真氏的身份再次追求佳代，他下過決心，他這輩子只會娶吉田佳代。
佳代看著這樣鄭重的藤真，她得弄明白一些事情，她遲疑著問，“棲川家不再追著讓我們必須分開了？”
“棲川健太已經(jīng)不是我們的阻礙，家族也不會再對我的婚事有任何想法?！碧僬骖D了頓，他看著眼前這個眼睛清亮的女孩，他不想把兩家一些亂七八糟的事說給佳代聽。但是他想到佳代剛剛對他說的，要了解他和他的世界，那一些殘酷丑陋的事情也該擺給佳代看。
“棲川家不會再有臉提這個要求。”藤真不再避諱，直接跟佳代說，“首先，我現(xiàn)在并不擔(dān)心棲川家會毀約，一年的時間足夠讓我把他們帶上一條船，現(xiàn)在他們可不是想下船就下的了。因此他們的威脅不再有用。其次，棲川家自己不守諾言。佳代，棲川京子和安倍家的人私訂終身了。他們最初可是向我們保證，不會和安倍家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的?！?p> 佳代一時無法反應(yīng)過來，她在聽完藤真訴說的藤真氏和安倍家的恩怨之后，不可相信地問他，“你說京子學(xué)姐和你們的敵對家族安倍家的人在一起了？”
“是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他們兩家聯(lián)姻了。不過棲川家也不好受，安倍家和棲川家現(xiàn)在也算是敵對，棲川京子嫁過去可能會受到不少刁難?！碧僬嫫降卣f道，他還記得健太知道自己妹妹和安倍慶憐在一起之后勃然大怒的樣子?？墒亲屗麄兲僬媸峡戳瞬簧俸脩颉?p> “安倍家的那人如何？對京子學(xué)姐好嗎？”佳代其實(shí)并不關(guān)心棲川家如何，她只想知道京子學(xué)姐的情況。
藤真沉默，他知道佳代和棲川京子的關(guān)系不錯，他怕真相會讓佳代傷心。
藤真最終還是告訴佳代，“棲川京子應(yīng)該是真心的。但是安倍慶憐，就是棲川京子的愛人，可能并不是很認(rèn)真。”他委婉了措辭，他知道安倍慶憐就是玩玩，或者拿棲川京子當(dāng)作他在安倍家上位的工具。至于安倍慶憐是如何勾引的棲川京子，赤裸的真相過于丑陋，他實(shí)在不想讓佳代知道。
“……”佳代無法接受京子即將嫁給一個別有用心的人，她忽然想到京子的工作，“那她在聾啞學(xué)校的工作呢？”
藤真撫摸著茶杯，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佳代，“她在和安倍慶憐交往后就不再去學(xué)校工作了。佳代，她依靠那所學(xué)校的工作獲得了很好的名聲。在她覺得對她沒有幫助后，她就不再繼續(xù)干了?！?p> “不可能！京子學(xué)姐是真心喜歡那份工作的！”佳代立刻反駁藤真。
“也許一開始是真心的。但是她無意中發(fā)現(xiàn)給她帶來巨大的名利后，她陷入進(jìn)去，而當(dāng)她覺得無法給她帶來更多時，她也毫不猶豫放棄?！?p> “健司，你為什么不直接以你們藤真氏的名義給學(xué)校捐助？”佳代想起煥然一新的學(xué)校，和藤真以她名義默默捐贈的事情。
藤真沉默片刻，他知道佳代對那所學(xué)校付出的心血和感情，他怎么舍得拿它來作秀。他只能緩緩地說，“你就當(dāng)我腦子抽了吧?！本栀浀腻X是他的私人信托，家族并無權(quán)干涉。
佳代看著眼前的藤真，鼻子一酸，她怎么會不知道藤真在這件事里的真心。即使，他是藤真氏，但依然是她那個坦坦蕩蕩的藤真學(xué)長。
“健司，你啊……”佳代嘆息，這樣的健司，怎么能讓她放心，又怎么能讓她忍心放開呢。
“那些孩子們呢？她們好嗎？”佳代繼續(xù)問道。
“她們很好。校長拜托我找媒體報道了她們。她們得到了大量曝光度，還因此成為很多高中想要爭奪的生源?？傊?，她們的未來絕對比之前要光明得多。”藤真想到那群孩子，她們并不如普通的初中生一般單純，在為自己獲利這件事上有著敏銳的直覺，他給她們創(chuàng)造了機(jī)會，而那些孩子們也抓住了機(jī)會。
“……”佳代聽完藤真的話，愣了很長時間。一切和她想得不太一樣。
“佳代，大概只有你才是抱著純粹的心對待這件事的?！碧僬鎸汛@樣說。從棲川京子，到那些學(xué)生，到學(xué)校校長，可能每個人都是想著從中獲得點(diǎn)什么，只有佳代，抱著一顆純粹無私的心，從未想過要什么回報。
藤真邀請佳代一起吃晚飯。佳代想到剛才的茶室，藤真肯定又會帶自己去什么高檔餐廳。她現(xiàn)在倒并不是排斥這些場所，只是和前男友去吃大餐什么的總是有點(diǎn)奇怪……
藤真看出佳代的為難，他又說，“佳代，那去我家里隨便吃點(diǎn)吧。就當(dāng)我這個學(xué)長給剛回國的你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