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這樣的。
梼杌從一顆通紅的妖靈化成了一個嬰兒,從此便在越鳥的靈臺境一日復(fù)一日的長了起來,這孩子雖然不用和普通嬰孩一樣吃喝拉撒,卻一如普通嬰孩一般哭個不停。僅僅半月而已,青華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越鳥會隨時隨地陷入昏睡,因為梼杌不知道什么時候,更不知道因為什么情由就會突然哭起來。彼時越鳥便會頭痛不止,耳鳴心悸,如果不能將梼杌哄得了,越鳥就別想安寧。
驟然得青華傳召,孟章就知道大事不妙,這個老不死的除非大難臨頭,否則哪里想起過他?然而在妙嚴(yán)宮里聽聞青華陳述,他卻不禁瞠目結(jié)舌——
“還有這種事呢?”
難怪青華跟閉關(guān)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原來梼杌非但是死里逃生,如今還在明王的靈臺境長成了個娃兒。四舍五入,這二仙如今不是白得了個孩兒嗎?那當(dāng)然得悉心養(yǎng)娃了。
“半點不假,本座也十分吃驚?!鼻嗳A郁悶悶地答道,“如今越兒不分日夜,大半的時間都在打坐,本座也只能陪著?!?p> 青華萬年清絕,除了曾經(jīng)夢中七世為人,便未曾沾得半點凡塵,哪里知道這養(yǎng)育個嬰兒竟然如此辛苦?梼杌只要一惱,越鳥就得打坐入靈臺境看護(hù),無論他們是在說什么做什么,青華都只能按下不表,靜靜等著。
青華很沮喪,就算在他最不可捉摸的夢里,他也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梼杌會以這樣的手段報復(fù)他——他想過梼杌會將他撕成碎片,想過梼杌會將他吞入腹中,可他唯獨沒有想過梼杌會搶占了他妻子的心神,更沒有想過他的妻子會因為梼杌轉(zhuǎn)而冷落他。
孟章臉上露出了轉(zhuǎn)瞬即逝的嫌棄,如今的青華十足十的就是個怨婦,那滿臉的缺愛已經(jīng)是溢于言表了。這老東西今日一反常態(tài),遣了九靈兒將他請來,他早就知道里面沒好事,這下好了!青華這是把他當(dāng)成苦水桶了。
“帝君啊!您老人家也得體諒體諒明王吧!梼杌乃上古巨妖,妖術(shù)古怪就連那如來老兒都破不了。明王也實在是不易,什么倒霉事都給她碰上,如今只怕是傷心傷神,帝君還是體諒些吧。”
梼杌醒了多久,青華便求親求了多久,事到如今,妙嚴(yán)宮上下無人不知東極大帝的心思,然而越鳥依舊是日日婉拒。
如今梼杌蘇醒,越鳥生死未卜,青華可以張狂,她卻不能。越鳥的顧慮,青華都明白,可是如今在九重天,青華和越鳥無非一主一客,他若是想還越鳥半點尊榮,就得求得王母讓他二仙在姻緣簿上配為夫妻,然而越鳥卻始終都不肯。
“哎呀帝君啊!我看明王夠煩的了,你還是少給她添些亂吧!”
孟章苦口婆心地勸道,事到如今就連他都替明王心煩,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什么時候才是個頭?。織冭蝗绻介L越大,以后難道要和明王共用一俱肉身嗎?這場景他可真是連想都不敢想。
可孟章越是不敢想,就越覺得這事有理——誰叫青華欠下百妖這些個血債?說不定天數(shù)就是這樣定的,就是要梼杌占了他妻子的肉軀,逼著他日日和仇敵生活在一起。
不過這話孟章沒敢說出口。
“殿下?殿下?”青華推了推眼前半晌未換姿勢的越鳥。
“帝君……我又……”
越鳥揉了揉雙眼,如今她不分日夜的打坐入定,肉體凡胎哪里能受這些個辛苦?這些日子以來,她總是疲乏難解,精神不濟(jì)。
明月高懸,夜已深沉,原本二仙正在東極殿互訴衷腸,青華癡情難掩,越鳥似有動容,眼看好事在即,卻被梼杌這孽畜攪了。無奈青華罵也不是責(zé)也不是,只能嘆自己命苦。
“我看她已經(jīng)睡了,帝君無需擔(dān)憂?!痹进B松了口氣。
“越兒辛苦了……”看著越鳥眼下的烏青,青華心中十分不忍。事到如今,他一不能為越鳥分憂,二不能替她受苦,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日日苦熬,也不知道這滿地雞毛的日子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青華,我看梼杌漲勢喜人,當(dāng)日西王母曾說過,時間在靈臺境有所不同。半月而已,梼杌已口中支吾,蹣跚欲走,倒像是一歲有半的孩童。我雖不知上古巨妖的壽歲時節(jié),但眼下梼杌既然如此,想必她很快就能長成了?!?p> 眼看青華長吁短嘆,越鳥如何舍得?她知道青華怕她辛苦受累,可是現(xiàn)在他們實在是無計可施。說來荒唐,青華一心求子嗣,無奈她倆仙緣離散,青華始終未能得償所愿。反倒是梼杌讓她吃盡了生養(yǎng)的苦,它陰晴不定,隨哭隨鬧,那時節(jié)越鳥就得放下一切,如母如親一般去哄它。而梼杌乍然重生,仿佛是真的把她當(dāng)做了生身母親,對她十分親近,經(jīng)常拽著她的手指傻笑。
“本座無子嗣,只有與殿下的七世情緣,論觀察世情,自然不如殿下。可本座私心想著,梼杌長得越快,就與殿下越有益,待她妖靈恢復(fù)之時,殿下便無需忌憚天災(zāi)了?!鼻嗳A語重心長地說道。
越鳥愣了一下——是啊,西王母也是這個意思,如果梼杌的妖靈能夠復(fù)原,就可以在她焚風(fēng)之時為她代受天災(zāi)。
梼杌長得十分快,莫說是兩百年,只怕一百年不到,她就能恢復(fù)妖靈,在越鳥的靈臺境重新長成那個叱咤風(fēng)云的上古巨妖。然而越鳥卻滿腦子都是蹣跚學(xué)步的梼杌——她的臉蛋總是紅撲撲的,面上總是笑瞇瞇的,她半爬半走,跌跌撞撞十分可愛。
越鳥本就不堅定的心再度動搖,她可以讓眼前這個孩子為她去死嗎?她的性命,就比梼杌的性命更尊貴、更重要嗎?
梼杌十分可愛,她在越鳥的靈臺境爬來爬去,對一切都十分好奇。越鳥經(jīng)常將她抱入懷中,對她講些佛典故事。越鳥在自己的靈臺境另外起了兩間屋子,一間是梼杌的閨房,另一間便是一座藏經(jīng)閣。
越鳥自小修煉在觀世音大士膝前,閱得經(jīng)卷無數(shù),那幻化中的藏經(jīng)閣中自然也擺滿了佛教典籍,她懷抱著懵懂的梼杌合掌誠訟: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fù)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p> 靈臺里,梼杌牙牙學(xué)語,靈臺外,青華拈花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