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尊必尚玄酒,唯君面尊,唯餉野人皆酒。”
——《禮記·玉藻》
早在啟程前,玄武就和朱卷說過,今日他夫妻二人拜見明王,明王若是懂得審時度勢還則罷了,若明王想牽連三界,他奉麒麟遺旨,必得斬殺明王,到時候他夫妻必定走不出明王宮??墒篱g總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朱卷明白玄武的苦心,情愿與他同生共死。
聽到法華殿殿門打開的吱呀聲,朱卷面露倉皇,那轉(zhuǎn)瞬即逝的表情偏偏落入了青華眼中,越鳥和玄武一同出門,面上各自有些喜氣,可青華看得清清楚楚,在看見玄武的一瞬間,朱卷眼底的憂愁終于換成了淡淡的安寧。
青華心中起疑,急匆匆上前摻過越鳥,越鳥見他面露急色,便安慰他道:“玄武兄說了些妖精們的陳年舊事,倒是怪有趣的,只是有些話確實不宜說于人前,蘇悉地院又人多口則,你莫多心了?!?p> 玄武知情識趣,連忙與朱卷拜別明王夫妻,待云駕已經(jīng)看不見明王宮了,朱卷這才轉(zhuǎn)頭問玄武:“今日你我既是全須全尾地從明王宮出來了,那就是說明王顧慮大局,準備效法當年麒麟了?”
玄武緘默不語,明王生死事關(guān)重大,不能露于人前,可他與朱卷一向夫妻情深,今日她心甘情愿為他犯險,他也實在不愿意瞞她。
“明王慈悲,心懷天下,實在難得?!?p> 眼看玄武似有難言之隱,朱卷心領(lǐng)神會也不再追問,這一日的大難總算是過去了,可來日路遠,夜長夢多,這一劫不是最后一劫,下一劫也不是,佛家說苦海無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若這世間真有‘最后一劫’倒好了,眾生也好知道前路到底有多遠,自己到底得熬多久。
與玄武的一席之談終于救了越鳥的性命,從前她最怕玄武和鴻蒙兵合一處、將打一家,沒成想當年麒麟高瞻遠矚,居然留了遺詔給玄武。如今她和玄武已經(jīng)坦誠相對,玄武非愚昧之輩,他知道三界大戰(zhàn)必定不得善終,因此越鳥也肯信他的幾分誠心。既然如此,如今她在五族中有佛母玄武相助,來日又何須怕那鴻蒙道人惹是生非?
可玄武走后,青華卻久久不安,玄武獨見越鳥也不知究竟說了什么,而朱卷由悲到喜似乎大有深意。因此他纏著越鳥問個不停,越鳥別的不怕,就怕青華猜透她的心思,于是便避重就輕,掐頭去尾,只說玄武讓她需得尊麒麟為先主,其他的便一概不提。越鳥巧言能辯,青華又不通五族之事,他看越鳥言之鑿鑿,心想玄武乃麒麟舊部,心中尊敬先主公倒也尋常,因此便信以為真。
傍晚時分,二仙在無一殿閑坐,掛在山隘口的瀑布如同白練,落在洞中的幽潭上激起乳白色的水汽,又被如血殘陽染成偏偏橘色,在洞中升成一片片的紅云搭在房檐上。
“這無一殿真是精巧,若非洞中成殿,哪里見得如此奇景?”青華喃喃道。
越鳥支吾了一聲全當應答,聽著落水的聲音,她逐漸陷入沉睡。青華勤謹,這些天夜夜都要侍奉她服了輪回瓊液才肯將息,可蘇悉地院是越鳥的故鄉(xiāng),在這里她如魚得水,混不似從前在九重天那般萬事不濟,如今她身子不再沉重,便是日間也得小憩片刻。青華見此,心中稍定,煩心的事不提,越鳥回到了蘇悉地院總算不用再怕肉軀沉重、寒風侵體了,以后只要他兩個長久的住在這里,越鳥的身體一定能緩緩養(yǎng)回來。
到了傍晚時分,陶剛前來稟告,說今日佛母要在光明殿為越鳥夫妻藏酒,請她二人前去觀禮。
藏酒之禮并非羽族獨創(chuàng),凡間也有為出嫁迎娶藏酒的習俗,越鳥和青華大婚,佛母取了杜康、新豐、東陽、茱萸、竹葉青、松醪、屠蘇、柏葉、松苓、羅浮春共十種,各四十壇,取得是十全十美之意,總共計四百壇,密封入窖。
“每年二月初二,老身就起兩壇酒送入明王宮,為殿下夫妻賀喜,這四百壇酒,足夠兩百年之用了。”
佛母說這話的時候面上喜氣洋洋的,可青華一聽見“兩百年”這三個字就深感不詳,越鳥捅了他一下,蹙著鼻頭說道:“任憑什么美酒,二百年后都成了馬尿了,我可不喝!”
佛母心中閃過一絲訝異,當年她初見青華,那時候的青華心無掛礙淡泊清高,可情劫終于卷他而去,如今他已經(jīng)是個半點聽不得宿命歸期的可憐蟲了。
“還是湊個整數(shù)的好,這樣吧,每年起酒時,老身便再封兩壇,如此往復,無有盡時,也映照殿下姻緣延綿,福壽永長。”
待佛母親手寫了封條,陶剛便開始帶人封窖,越鳥見青華若有所思,便故意揶揄他道:“帝君莫非是饞酒了,怎么魂不附體的?”
“我……我在想殿下百年好合,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青華動情地握住了越鳥的手,可越鳥卻有些怕那炙熱的目光。
“青華,你我是天定的夫妻,生生世世注定兩兩傾心,你還怕什么?從今往后,我們就在明王宮朝夕相對,你喜歡嗎?”
“越兒可不能蒙我,既然今日立誓,越兒就得和我白首偕老,永不分離?!?p> 青華緊緊地攥著越鳥的手,越鳥疼得嘴里直嘶嘶:“帝君是落地的神仙,哪有白首的一日啊?”
話分兩頭各表一枝,明王宮里是看不盡的你儂我儂,九陰宮里卻是揮不散的愁云慘霧。
“明日就該殿下參拜明王了,要我說,殿下就該旗幟鮮明地反對明王和青華大帝的婚事?!毕嗔环薜卣f,說完還不忘吐一下信子。
“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輪得到你這個妖怪來反對嗎!”九嬰回嗆道。
圣王自打從明王宮出來就總是陰沉著個臉,半點好臉色都沒有??裳巯挛遄宥嗟檬琴潎@明王和青華大帝夫妻情深的,哪里還有人惦記著當年百妖的冤屈?明王原本已經(jīng)陷入了無力回天之境地,可來日青華大帝若是真的以命相填,誰敢說明王不會生還?到時候圣王孤家寡人,如何能跟家世師門一大堆的明王比肩?
明王還俗成親,木已成舟,眼下哪里還有圣王造勢不服的余地?從前眾妖都以為東極大帝是個耄耋的老頭,可明王大婚當日,莫說是其他人,就連九嬰見了明王和青華帝君并肩而立都覺得二仙甚是匹配!
眼看圣王氣地滿頭生煙,九嬰沉默不語,九嬰和圣王不同,圣王雖然是上古巨妖,可他生的晚,對于當年之事不甚了解。而九嬰?yún)s不同,她清楚地知道東極帝是如何斷了自己的仙緣,青孔雀又是如何一落生就失去了仙籍,正因為她知道,她才覺得流言不可小覷。事到如今,所有的不可能都已經(jīng)被排除了,那么就剩下最后一個可能性——明王越鳥可能真的就是失了仙緣的東極帝后。
然而這樣的一句話,九嬰?yún)s遲遲不敢和圣王說——圣王為五族殫精竭力,他的志向和宏愿,九嬰都明白。正因如此,她才謹言慎行,生怕一朝不慎傷了圣王的雄心。
眼下不管是論尊貴還是論位階,青孔雀都已經(jīng)是毫無爭議的五族之首了,若真是如圣王所言,青孔雀之所以讓東極帝入贅明王宮,為的是來日能讓東極帝成為萬妖之首,那么僅憑九陰宮這點能耐只怕萬萬防不住東極大帝。
給明王的覲見之禮已經(jīng)備下了,可鴻蒙面沉如水,整個九陰宮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莫說是相柳和九嬰,就連圣王的兩個妾氏都這些日子都躲得嚴嚴實實的,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圣王。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佛母老謀深算,明王大張旗鼓的成婚,如今依照禮數(shù),鴻蒙不得不去拜見新婚的越鳥,哪怕他恨地咬碎一口銀牙,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好個青孔雀,困在九重天還不忘貪恩望寵,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