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靜莫名其妙失蹤,對徐芳來說,這無疑是雪上加霜,李虹之死已讓她凄入肝脾悲痛欲絕,難道這蒼天欲把她的好姐妹要一個個地趕盡殺絕?她吃力地撐住桌面對著手機潸然道:“李景,報案吧?!闭f完,渾身虛脫再也吃不住勁了,頓時身子一軟無力地癱倒在地……
接到報警,公安局自然是王從帶著行動隊出的警。他們到的時候,徐芳被林娜她們送進了醫(yī)院。
泳紅一直在照顧周民。經(jīng)過一天的治療,周民的傷勢有所好轉,不再發(fā)燒發(fā)熱了,說話利索了許多,而各項檢查也都出結果了。
見周民睡著,泳紅動身去取檢查報告。因為在病房里呆得太久,而且一直坐著未動,一坐就是大半天,心里悶了,腿也僵了。所以,她沒有乘電梯,而是從樓梯間徒步慢慢下到四樓,取完彩超報告后,接著又下到三樓再下到二樓,最后到了一樓,就這樣一樓一樓地轉悠。
在一樓,剛取完血檢和便檢報告,泳紅忽然看到一群人抬著一病人匆匆奔進大門,但沒有太在意。因為,醫(yī)院天天都這樣,躺著進來,站著出去。當然,也有許多人躺著進來就永遠躺下了。之所以不在意,是因為在這里的一天多里頭,她聽過哭泣,聞過血腥,也見過死亡,已經(jīng)習以為常。難怪梅惜會說,醫(yī)生護士見多了生老病死心也就變硬了,見死人就像見死了只狗狗貓貓那樣簡單,心軟一點的還能同情同情,但眼淚是絕對流不出來。她說,醫(yī)生護士的淚腺都下垂長在了喉室,眼淚一流出就直接給咽了。所以,嘴里每天都有股咸咸的味道,吃得也就比別人清淡多了。
但她忽然停下了。因為,被抬著的人十分眼熟。是她?她這是怎么啦?泳紅猛地記起來了。因為她見過徐芳,對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而這一切的熟悉都源自譚梓。她的心里突然怦怦地猛跳了兩下,似乎有一種預感,而且很不好。于是,她急忙轉身匆匆離開。
周民一覺醒來的時候,泳紅正在偷偷地抹著眼淚。她站在窗邊望著窗外,眼圈兒紅紅的。害怕被人瞅見,她就這樣一直望著窗外的世界,因為外面太攝人心魄了!
落日正紅,血一樣的紅,吊在天邊,一團團云彩紛紛涌涌地簇擁著,霞光萬道,真炫!炫得就像要爆發(fā)似的。
泳紅一直在眺望,背對著周民。見她看得如此專注,周民有些好奇。于是,問道:“潤(泳)紅,看什么呢?”
舌頭仍有些大,話說得雖不流利,但利索了許多,口齒也清楚多了。
“看落日,真美!太震撼了,震撼得令我流淚,或許這就是詩意吧?!?p> 泳紅頭也沒回地應道。她可是云安小有名氣的女詩人,譚梓在她這兒可學了不少。按他自己的說法,將自己定義為詩人,而且越來越詩人了。他說,女人是詩,所以他愛自己的女人就是詩人。為此,泳紅特別感動,都感動了好幾年。后來,偶然間發(fā)現(xiàn)遠不是這樣一回事。因此,她郁悶了,漸漸郁郁寡歡變得抑郁了,而且慢慢地開始恨了。就像此時此刻,她一邊感動一邊咬著牙關恨。
“是么?那不靈感又來了,要準備寫詩了吧?”
周民知道她酷愛詩,喜歡寫詩,而且在《云安日報》上讀過她不少大作,而一首《在湖邊,我遇見了愛情》令他感動了好多年,至今讀起來仍是感慨不已。于是,他輕輕念道:
在湖邊,我尋找著
努力去結識一小段黃昏
或者一小片落日
使內心始終保持快感
直到月亮浮出水面
直到一個男孩子迎面而來
他淺淺地笑著
樣子陽光明媚
看我的時候
那目光像是水做的
我真想和他站在一起
然后,手牽手
然后,停在樹杈上
像兩只水鳥
“怎么,你還記得這樣清楚?我都忘得死死的了。今日你不讀起怕是都忘記自己曾經(jīng)這樣小資過。”
“不會吧?這可是你跟譚梓愛情的見證啊,怎么會給忘掉呢?”
泳紅仍舊背對著周民。沉默許久,然后,她輕嘆一聲,道:“我早就不寫了。詩就是一種情緒,寫著寫著,把自己給磨平了,心里只剩下柴米油鹽了,正如他一樣,永遠都在工作中。”
周民一直躺著。這時候,他忽然動了,想要起床。聽到動靜,泳紅立即轉過身去急忙道:“別起來,醫(yī)生說過,雖然都是皮肉傷,但臥床休息會好得更快一些。這樣,你使勁不小,傷口容易豁開。”
但周民動作很快,泳紅的話還沒說完,他已經(jīng)下床了,朝著泳紅笑道:“沒事,都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可以出院了。別什么話都聽醫(yī)生的,他們都職業(yè)化了,什么都服從職業(yè),連睡覺吃飯都要像治療病人一樣開具處方列出好幾個方案來,否則,就吃不香睡不踏實?!?p> 泳紅撲哧一聲呵呵道:“盡瞎說!快別說了,你這樣損他們,要是讓聽到有你好受的。明天,他們會給你掛24小時點滴,再派個學校剛畢業(yè)還找不到靜脈血管的見習護士來,她拿著個大針頭在你胳臂上一通亂扎,扎完一只再扎另一只,還外加24次肌肉注射,針管跟棒槌似的,針頭跟鋼筋似的,扎死你,吊死你?!?p> “這也太坑了吧,暈暈暈,暈死我!果真這樣,我跳樓去。泳紅,幸虧你不是醫(yī)生護士。若是的話,病人不被你醫(yī)死也要被你折磨死。你就是這樣折磨譚梓的吧,他真可憐?!?p> 周民先是作暈厥狀然后又作同情狀,仿佛一下子看到了譚梓向泳紅連連告饒的可憐樣。
忽然,泳紅不再吱聲了。她又轉過身去望向窗外。
周民何等聰明,這已是他第二次提起譚梓了,但兩次都被泳紅刻意回避,就像只鴕鳥一樣將自己的頭深深地插進沙子里,而且抑郁寡歡怏怏不樂。這兩人一定出問題了!而且已到了危險的邊緣。他心里忽然異樣起來,有一種難言的情愫從心底深處滋滋地冒了出來。但剛一冒出又不禁哆嗦了一下,他暗暗咬了咬舌尖讓自己疼了一把。不行,怎么能這樣呢?他可是鐵哥們,不能趁人之危,決不能!
然而,他仍舊抑制不住,心里像長了草似的一下子茫茫無際,快把自己給淹沒了。而埋在心底的最初的最原始的激情在漸漸迸發(fā),而這份激情又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而埋葬。
當年,他先于譚梓認識泳紅,而且一見鐘情。那時候,泳紅大學剛畢業(yè)考上老師,而且整個一文青,女詩人氣質十足,開朗活潑。他常約她玩,并且?guī)е约旱膸讉€好哥們一起玩,好哥們中自然有譚梓。但玩著玩著,沒過多久,不知怎么,泳紅突然就跟譚梓單獨約會去了。再后來,兩人相戀了。不久,兩人幸福地邁進了婚姻殿堂。為此,他痛苦萬分,一段時間蔫巴巴的,將自己關了一些日子。后來,才漸漸恢復如初……
感情這東西就像寫詩一樣,寫著寫著,突然就斷流了,然后慢慢沉寂,過了些日子后,忽然從地底下冒出一股清流又慢慢地活過來了,然后又開始寫了。周民讀過泳紅許多詩,而且每一首他都刻在心底,只是泳紅后來漸漸沉寂,作品發(fā)表漸漸少了,最后來干脆銷聲匿跡便再也讀不到了。周民至今仍舊記得自己讀到泳紅最后的一首詩叫《我希望不要想你》。
曾經(jīng),想你的時候
我開始唱歌
要么去旅行,去很久
讓時間望不到邊際
這樣,心就空了
但我依舊像花朵一樣唱歌
因為花朵有顏色
有甜蜜的呼吸,有果實
這樣,心就不止疼了
還會留下秘密,直到疲憊
但是,我希望不要想你
只想安靜得像座森林
用冬天和春天教會泥土唱歌
然后,舉步前行
使一切繼續(xù)
使自己更像是自己
到那時
我一定會睡一覺醒來
這首詩,他讀到了她的傷感,就像眼前的她??粗谋秤?,周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他抑制不住了,于是,問道:“泳紅,你幸福嗎?”
聽到周民問,泳紅的心顫栗了一下,但沒有回頭,依舊望著窗外。外面,華燈初上,斑斕而妖嬈。看了一會兒,她忽然反問道:“周民,你愛做夢嗎?做的夢是黑白的還是彩色的?”
周民不禁一愣,頓時啞然。這個問題,他壓根兒就沒有想過,沒有想過就不會刻意去留心和關注。經(jīng)常做夢,這夢到底是黑白的還是彩色的呢?他心中茫然,或許有黑白的,或許也有彩色的,但這與幸福有關系嗎?
但泳紅再次開口了。她說:“人在兒童時代做的夢大多是彩色的。長大后,大多人的夢都是黑白的,極少有例外。聽說,人長大了,還做著彩色夢是非常愛幻想和有想象力的人。不過,我做到過黑白加血紅色的夢。很可怕吧,但這決不是胡說?!?p> 周民更疑惑不解了,問道:“真是這樣嗎?”
“是的,的確如此。有人研究過,愛幻想,都容易做彩色的夢。因為小的時候愛幻想,年青的時候也會時不時地幻想,所以,夢境都很容易彩色。到了我們這個年齡已經(jīng)沒有幻想了,只有現(xiàn)實,而現(xiàn)實又都非常殘酷,壓抑而又毫無邏輯,這夢怎么會有顏色呢?假如你仍會做一些彩色的夢的話那么我恭喜你,你是幸福的。”
到此時,周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泳紅在詮釋幸福。在她心里,幸福一定美麗多彩,不幸就像一張黑白照一樣,你笑著也是慘慘的。
“幸福離我太遙遠……”
“這話題太沉重,能換個聊嗎?”周民的話剛說到一半便被一頭扎進來的譚梓給打斷。他提著一堆吃的,有盒飯,有水果,還有泳紅最喜歡吃的紅房子白脫,并隨手搬來一把方凳擱在周民跟前,把吃食擱下一一擺上,然后道:“比如,吃飽了撐的!又比如,隔壁老王!這些話題多有趣多輕松啊。人啊,本來生活不易,何必還要活得如此沉重呢?簡單多自在呀。好了,紅紅,來吃飯,還不餓嗎?”說著,遞給周民一盒飯。
是啊,簡單多自在呀!可問題是你給我自在過嗎?泳紅心里恨恨道,但看到紅房子包裝盒時心里一動眸光一亮立即過去了。
周民接過盒飯,目光卻投向了泳紅。見她坐在對面的病床上,跟譚梓間錯開了些許距離,而且自始至終也未曾瞅過譚梓一眼,更別說搭理了,這疏離感中不僅僅是簡單的生生氣,而是有一種冷漠和些許恨意,他心里更有底了,因此暗暗決定不會再錯過機會。人活著不易,機會更不易,讓我們都且行且珍惜吧!哥們,這回可要對不住你了。哥們趁人之危雖不光彩,但只要她幸?;沓鋈ビ趾畏??哥們,你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不會不讓她獲得幸福吧?我一定會讓我們的百靈鳥再次歌唱起來!
見周民不吭聲,譚梓瞅了他一眼,忽然發(fā)覺他瞅著泳紅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并且似乎多了些什么,心里不禁一沉,于是,立即瞟了泳紅一眼,見她正拿著一塊白脫在低眉淺嘗又馬上吁了口氣,但心里仍是緊張,暗暗嘀咕了一句,但愿是多想了吧,自己千萬不要太職業(yè)了!
“譚梓,你不是南下去了嗎?怎么,事情辦得不順嗎?”瞅了泳紅幾眼后,見她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周民便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譚梓看了他一眼,剛要張嘴,手機忽然響起旭日陽剛的《兄弟》,他立即接聽,里面?zhèn)鱽砹死顡P的聲音:“老大,嚴波找你,好像挺著急,卻又把電話打我這,他怎么不直接打給你呀,真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好吧,你給他回吧,別再招惹他了?!闭f完,立即掛斷了。于是,他馬上給嚴波打了過去,接通后,沒等他開口便聽到嚴波硬邦邦地道:“你帶重案隊馬上去云安集團替下行動隊,他們另有任務?!闭f完,如李揚那樣也立即給掛斷了。
譚梓愣怔怔的,半天沒有吱聲。
“譚梓,出啥事了?”見他愣神,周民急忙問道。
譚梓沒有應他,而是扭頭看向泳紅,沒頭沒腦地給了幾句:“紅紅,該去看看陽陽了,老扔在別人家里你放心嗎?這孩子可是個會惹事的主?!闭f完,起身匆匆離去。
聽到譚梓的話,周民的臉色頓時陰了下來,而目光轉向泳紅,似乎在探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