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灰白的過往

　　一片漆黑之中，邵陽輝大聲呼喚著哈米利的名字。

　　他在黑暗中摸索著，受黑霧的影響，絕望和恐懼的情緒在心中很快地蔓延著，這就是暗黑咒術(shù)最有殺傷力的地方之一——任何生物的意志都會在這股力量中慢慢解離，最后在痛苦中被黑暗侵蝕，死前心里會充滿懊悔和悲傷。

　　但因為知道暗黑咒術(shù)的這一特性，他能堅持的時間會比普通人類久一些，盡管如此，那雙手還是好幾次不自覺地摸了摸上衣口袋。

　　而同樣在黑霧中迷茫的哈米利，狀況就要糟糕很多了。他在一片黑暗里總會隱約看到加利耶莊園的大門，而本應(yīng)已經(jīng)死去的父親就站在莊園門前，懇求著他趕快回家。

　　“你已經(jīng)死了，莊園也已經(jīng)塌了?！惫桌麑ψ约赫f道，“我不會為你的死愧疚，因為你是羚瀾星的叛徒?！?p>　　可說到這兒，哈米利心里咯噔了一下，接著便狠狠扇了自己一耳光，堅硬的金屬假肢打在臉上，讓他柔軟的小臉立刻留下了紫色的印記，幾滴鮮血也從嘴角流下，“我不也一樣……騙了柯圖薩奇，騙了所有羚瀾人?！?p>　　“撲通”一聲，哈米利跪在了地上，更多擾他心智的念頭涌進(jìn)了他的大腦——如果果決一些，突襲戰(zhàn)俘營，自己的部下也不會全軍覆沒；如果不和薩莉達(dá)成協(xié)議，而是帶著所有羚瀾人把戰(zhàn)俘營鬧翻天；如果不想著討好藍(lán)蟒，不去聽從雷文恩茲的指示，進(jìn)入威姆的飛船；如果……不騙柯圖薩奇，不騙著他加入黎明軍團(tuán)……

　　“我們這樣的人，就應(yīng)該死掉！”他對著眼前的漆黑大喊著，兩只拳頭狠狠地捶向地面，粗糙的砂礫把他的雙手擦出了點點血痕，可突然，有東西從他的懷里掉了出來，是加利耶族徽。

　　一片黑暗中，哈米利摸到了那個做工精致的獅子臉，但很快他就想起來，這不是他的東西，而是在飛船上時，薩莉遞給他的。

　　“哈米弟弟?！蓖蝗婚g，鮑比的聲音傳進(jìn)了他的耳朵，他立刻抬起頭，原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又多了一個和他年紀(jì)相仿的金發(fā)男孩兒，雖然年紀(jì)變小了很多，但哈米利依然可以從面部輪廓辨認(rèn)出那是鮑比。

　　“明明我不，不用被扔掉的！”幼年鮑比毫無預(yù)兆地哭了起來，“你為什么要出生?。俊?p>　　“什，什么？”這些話讓哈米利心里飄起一片疑云，父親就算再討厭，也不會扔了自己的孩子??！他這么寵自己，肯定也會很寵鮑比才對！

　　“都是因為你媽媽才死的！”小鮑比哭喊著沖到哈米利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嚨，窒息感讓他拼命掙扎了起來，可小鮑比的力氣大到根本不像這個年紀(jì)的人擁有的。

　　就在哈米利要翻白眼昏過去的時候，一直站在莊園門口，幾乎要跪下求哈米利回來的多里格爾突然沖過來，一把抓住小鮑比的頭發(fā)，把他狠狠丟在了地上，不知哪兒冒出來的石膏雕像又狠狠砸中了小鮑比的頭，白色的石膏碎塊被染成了鮮紅色。

　　哈米利張著嘴，虛弱地喘著氣，兩行眼淚慢慢流了下來。他沒想到父親還有這樣殘暴的一面，但也正是這殘暴的一幕，喚醒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段記憶——

　　第一個讓他念念不忘的東西，便是那撒了花生碎和杏仁碎的香草甜筒，如果上面再澆些熱巧克力，插一根小旗子，就完美了。這東西就像神靈一樣存在于他的心中，每當(dāng)熟悉的音樂從冰淇淋車?yán)飩鱽?，他就會條件反射地朝那兒沖去，就算有震耳欲聾的鳴笛和呼嘯而過的疾風(fēng)，也沒法阻攔他。

　　每次有什么好東西，他都是第一個吃的，但某天，比較特別，母親先一步到了冰淇淋車旁，而且還用了犯規(guī)的方式——她是飛過去的。

　　也許是因為那時候比較任性，非?？粗刈约菏遣皇堑谝粋€享用美食的人，哈米利氣地跑過去，大哭著對倒在地上的女人拳打腳踢，然后又跺著腳撒潑，地上的血被濺的到處都是，嚇得賣冰淇淋的小哥給他了一大桶香草冰淇淋才了事。

　　然后，小鮑比就跑了過來，一把搶走了冰淇淋，還把它狠狠丟在了地上，臟兮兮的地面讓冰淇淋一口都吃不成了。這樣的委屈讓哈米利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生氣，也難怪小時候每次看見哥哥都會哭。

　　大概是因為哭聲會引來父親，父親一定會拎起鮑比狠狠砸在地上，就像當(dāng)時鮑比砸冰淇淋的樣子，過了好久，其實也就兩三天，終于把哥哥打成了傻子，最后這個人和媽媽一樣，消失在了他的記憶里……

　　“原來我真有個哥哥?！惫桌麩o力地躺在了地上，眼淚已經(jīng)被黑霧撩干，“但要是我沒出生就好了?！?p>　　擁有這樣回憶的人，似乎不用暗黑咒術(shù)費很大力氣，他們脆弱的精神就會碎成渣子。

　　哈米利周圍的黑霧越來越濃，突然間，有只手沖破黑霧，將哈米利拉了起來，而哈米利已經(jīng)渾身癱軟，他沒有理會那只抓住他的手，只是任由別人把他抱起。

　　“這些黑霧不要隨便靠近啊…”是邵陽輝的聲音，里面有著難以掩蓋的疲憊，可緊接著，邵陽輝便感覺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這角度，這力道，不可能是哈米利。

　　“誰！”他立刻轉(zhuǎn)過身，但周圍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到。

　　“薩莉。”確實是薩莉的聲音，“干嘛到這兒來？現(xiàn)在又不怕死了？”

　　邵陽輝沒想到還能聽到薩莉的聲音，現(xiàn)在的情況讓他的精神為之一振，“你沒被反噬？”

　　“不知道葉卡捷琳娜對暗黑咒術(shù)做了什么，它們現(xiàn)在很穩(wěn)定，但也并不受我的控制。”

　　“是嗎？”邵陽輝也覺得有些奇怪，“我記得你把手伸進(jìn)器皿的時候，那些液體可是很狂暴的?！?p>　　“確實。但瞬間，它們就被壓制下去了?！彼_莉思考了下，“我覺得它們不是自己穩(wěn)定下來的，更像是有什么外力在控制著它們。是因為威姆的力量太強(qiáng)了嗎？”

　　“外力”這個詞讓邵陽輝心里一顫，他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奧利克瑟已經(jīng)到達(dá)羚瀾，并且控制住了這些被提取出來的暗黑咒術(shù)。

　　但這個猜測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離開這片黑霧，“不管因為什么，我想離開這個是非之地了?！?p>　　他調(diào)整了下懷抱哈米利的姿勢，正要沿著原路返回，如果他真的能找到原路，可就在這時，刺眼的光芒立刻透過黑霧，微微照亮了他們腳下的沙地。

　　“威姆！”薩莉驚呼一聲，而就在這時，所有的黑霧像是聽從的她的命令般，迅速收回了她的體內(nèi)，周圍被光芒照的一片明亮，所有人本能地閉緊雙眼，低下腦袋。

　　而暗黑咒術(shù)瞬間也給薩莉帶來了嚴(yán)重的反噬效果，她只覺得腦袋里一陣嗡嗡作響，兩只手不受控制地朝天空中的恒星之核舉起，與此同時，她的身邊飄起了十幾個閃著黑色閃電的半透明暗色球體，這些球體從她腳下已被黑色浸濕的沙地浮出的。

　　盡管周圍都是炙熱耀眼的光芒，可這幾個黑黢黢的球體完全沒有被照亮的樣子，甚至它們周圍的環(huán)境顏色看起來還黯淡了不少。

　　薩莉也察覺到了這幾個球體的存在，她想要仔細(xì)看看這些球長什么樣子，可就在她的眼睛掙開一條縫的瞬間，就像當(dāng)年在比亞諾菲星艦上一般，她的眼角流出了黑色的粘稠液體，而那些球體朝著和她目光一致的方向，沖出了一道道黑色的閃電。

　　鋪著柔軟砂礫的大地立刻被劈出了兩三米深的溝壑，而薩莉也立刻明白了這些球體是如何運(yùn)作的。

　　她立刻抬起頭，努力睜開眼，直面著灼熱的恒星之核，這感覺和直接盯著太陽沒什么差別，但緊接著，黑色的球體這次不再劈出一道道閃電，而是直接射出了一道道黑色的，連續(xù)的電光，這些電光直接貫穿了恒星之核，從很遠(yuǎn)的地方望去，就像黑色的竹簽上串了一個發(fā)光的大丸子。

　　不過，這顆“丸子”被“竹簽”戳破的時候，還有爆漿。只見那些被貫穿的位置開始發(fā)生著劇烈且連續(xù)的爆炸，一顆顆被炸出來的小小的恒星之核燃燒著炙熱明亮的火焰，從巨大的母體身上脫離，接著像隕石一樣朝著羚瀾星砸去。

　　不遠(yuǎn)處的迪龍加也看到了眼前的場景，明亮的隕石甚至開始往它站的地方落去，它本能地想要轉(zhuǎn)身逃開，卻看到邵陽輝正抱著哈米利朝它跑來。

　　“哎呀……算了！”它咬緊牙關(guān)，朝邵陽輝奔去，作為肅清局的成員，它完全可以不管這些，選擇保全自己，但是它不想在這個時候逃避繼續(xù)逃避了，尤其是哈米利和邵陽輝，兩個比它個頭小得多的人類卻那么勇敢。

　　可就在這時，恒星之核周圍的星環(huán)突然停止了高速的旋轉(zhuǎn)，一片霧蒙蒙樣子的金屬色顆粒飄在了空中。

　　“把它給我！”迪龍加伸出爪子。

　　邵陽輝立刻把哈米利送到了迪龍加懷里，可迪龍加并沒有接住，它要的不是哈米利，而是黑洞指環(huán)。只見它狠狠抓了一下邵陽輝的衣服，脆弱的布料在它的鐵爪面前“刺啦”一聲就碎了，再用力一點恐怕直接就把邵陽輝的皮抓下來了。銀色的黑洞指環(huán)從破開的衣兜立刻崩了出來，接著便被迪龍加一把抓住。

　　“和我想的一樣?！鄙坳栞x微笑著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

　　“我要升職！我要升官??！”迪龍加在自己打氣，雖然它不是真的為了升職，這種事在這樣的生死關(guān)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迫切地想向自己證明，它不是個懦夫，而是合格的，勇猛的，充滿智慧的藍(lán)蟒肅清局迪龍加。對它而言獲得自己的認(rèn)可很重要，只是不知道它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可下一秒，面前的邵陽輝揪住它的后腦勺，一把將它按在懷里，只有條尾巴沒被邵陽輝遮住，而哈米利被保護(hù)的更好，夾在了他和迪龍加之間。

　　只聽一陣蜂鳴般的聲音，迪龍加覺得尾巴上，也就是那些沒被邵陽輝擋著的地方，如同是被蟲子蟄了一般的疼痛，周圍的砂礫也被無數(shù)個細(xì)小的金屬分子密密麻麻地?fù)舸?，沙漠上的沙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xì)碎。

　　接著，細(xì)碎的沙子混著鮮血，很快變成了泥地，迪龍加只覺得邵陽輝把所有的重量壓在了自己和哈米利身上。

　　它猛地喘了幾口氣，接著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頭看向邵陽輝，卻看到了他暗淡的雙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