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姈姝宛轉(zhuǎn)含笑地說道：“臣女素愛蓮花，陛下若不嫌臣女愚笨，可否將兩廊下的蓮花交由臣女照料？”
南容澈挑眉反問道：“你喜歡蓮花？”
“是，蓮乃花之君子，是臣女最愛的?！标虋栨哉Z之間愈發(fā)顯得意態(tài)溫婉。
晏麒聽她這樣說，卻滿目疑惑地望過來，心中自是納罕：阿姐不是最愛牡丹嗎？
“既如此，便如你所愿?！蹦先莩呵謇涞哪抗鈷哌^晏姈姝手中玉瓶里斜插的半截蓮枝，答應(yīng)了她所謂的小小請求。
晏姈姝聽到南容澈應(yīng)允，心中甚是歡喜：前時聽爹爹說陛下向靖國公索蓮，想來必然是喜愛此物。如今肯將群臣獻(xiàn)賀的珍品交給自己來照料，亦可知圣心看重。如此想來，真不枉自己命人晝夜趕制繡毯、演練觀音舞作為賀禮的一番苦心。
晏姈姝只管引以為可喜之事，卻并不知道南容澈當(dāng)日索蓮的真正意圖。這滿廊蓮花無論如何珍貴，都并不是他想要的，因此對于由誰來照管其實并不怎么在意，倒是已然有意令監(jiān)察御史去查查獻(xiàn)賀此物的那些人了。
這一切凌霜都看在眼里，卻不免對自己最初的猜測感到猶疑——從陛下對晏姈姝的態(tài)度來看，并不像是有心儀之意，然而讓她來照管蓮花，彼此便會多了宮中相見的機(jī)會。難道陛下這樣若即若離的舉動，意在欲擒故縱？
反觀晏姈姝，主動獻(xiàn)舞盡展風(fēng)情，若是對陛下無意，又何必格外用心來博得青睞？再看晏麒，對他長姐的言行似乎也不十分認(rèn)同，莫不是在替晏姈姝欲拒還迎的行止感到擔(dān)心？
凌霜凝神思量，竟沒有留意到南容澈這會兒正望著她。倒是太后先看出來，于是不失時機(jī)地向著襄國公席上坐著的晏姈姝的母親說道：“晏夫人真是教女有方，教出了姝兒這般溫柔賢淑的孩子，哀家見了想不喜歡都難?！?p> 晏夫人忙起身答話道：“太后謬贊，臣婦無識，也不過是依著女則之義規(guī)勸她些。若說教女有方，如何比得上太后和太妃對毓寧公主的教導(dǎo)呢？”
此話正合太后心意，于是又笑道：“毓寧能這般乖巧懂事，哀家和她母妃確也是費(fèi)了一番心思的?？梢娺@女孩子，少了母親的管教如何使得？”
太后這是故意說給南容澈聽的，而滿殿中人都聽得出這話分明刺著了平朔將軍，但因是太后之言，眾人也便都不動聲色，只作不聞而已。靖遠(yuǎn)公聞言卻不免看向凌霜。
凌霜雙手端起面前的酒杯向父親從容一祝，父女倆于是相視一笑，各自傾杯飲盡。
有太后和晏夫人在前一搭一唱，便引起了眾人各種吹捧宗室子侄的話題。凌霜聽了一會兒，實覺無趣，又因殿中喧鬧燥熱，更覺胸悶得很，想著這時候該出去透透氣才好，于是趁眾人說得鬧熱，悄然起身出了慶天殿。
一路走到偏院，正殿那邊稱賀祝酒之聲雖猶依稀可聞，卻也感覺舒爽了許多。夜涼如水，院中的梧桐樹時而落下幾片枯葉，隨著清涼的夜風(fēng)輾轉(zhuǎn)，在宮燈的映照下如同飛舞的彩蝶。凌霜站在梧桐樹下，抬頭望著高懸在桐枝上的一鉤缺月，靜靜想著娘親的音容。
“晏麒哥哥！”毓寧公主的一聲呼喚將凌霜的思緒打斷，循聲看去，便見兩個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正往自己這邊來，看來不免要相遇了。想到上次留步旁聽的尷尬，凌霜自無意再招嫌忌，便先自閃身退到梧桐樹后的陰影中，只待他們從旁經(jīng)過，免得彼此照面。卻不意他們在近前停住了腳步。凌霜若此時走開必然引起注意，說避不避更是顯得刻意，于是只得繼續(xù)隱身樹后。
“公主這些賞贊家姐的話，去和眾人一起說豈不熱鬧？”晏麒的聲色聽起來如夜色一般涼，即使原本該是關(guān)切的話，此時從他口中說出也沒有了溫度：“夜晚風(fēng)大，公主當(dāng)心著涼，還是快回到殿里去吧?！?p> 毓寧公主對晏麒稱贊晏姈姝，本來只為找個由頭與他說話，可聽他的口氣，似乎并沒有交談的意愿反而有意疏遠(yuǎn)著她。毓寧雖然感到難過，卻還是逞強(qiáng)說道：“我不怕冷！殿里怪悶的沒意思，我只想在這兒和晏麒哥哥說話?！?p> 晏麒是因見到凌霜離席才跟出來的，實在沒有心思和毓寧公主在此閑話，于是又鄭重說道：“夜闌更深，公主實在不宜與外臣在此說話，還是請回吧?！?p> 毓寧公主聽了這話，委屈地眉心微蹙，嘟起小嘴兒看著晏麒，說出的話卻是晏麒始料未及的：“晏麒哥哥既有防嫌之心，為什么還一直與平朔將軍走得那么近呢？只說我和你在此說話不宜，難道她和你一處私話便是相宜的嗎？”
“公主請慎言！”晏麒聽毓寧公主言語之間有針對凌霜之意，驚異之余更生不悅，一向溫雅的語氣中帶出微嗔：“平朔將軍與我相議皆為國事，何來私話？”
凌霜本無心聽他二人說話，不經(jīng)意間聽到話中提著自己，方才醒耳留神。
毓寧公主聽晏麒這樣對自己說話，不免驚得雙肩一凜，卻并未感到惱怒，平靜過后，眼中反多了幾分希冀的神采，于是又試探地說道：“那么，晏麒哥哥與她也只有同僚之誼了，是不是？”
隱在暗處的凌霜聽到毓寧公主這樣問，自輕笑著搖搖頭，心下自忖道：麒兄與我自幼同為太子伴讀，相互關(guān)照、共同成長的情分，自然不止于同僚之誼，但也不是小公主所以為的那般情意。想來麒兄一時也難與她說明白，未免她繼續(xù)因此誤會，也只回答個“是”便罷了。
“不是?！标眺璧幕卮鸶裢饷魑?，語中的堅決不容置疑。君子無違心之語，凌霜聽了倒也不意外——看來麒兄是有耐心細(xì)細(xì)說明的。
毓寧公主卻不免著急了，又追問道：“那你是因為她，才不接受皇兄為我們賜婚的嗎？”
“是。”晏麒如實作答，沒有半分猶疑：“臣既已心屬凌霜，自不能再冒瀆公主，所以才請陛下收回成命。公主前時所贈香荷，臣自也無福拜納，本已托家姐代為奉還，未意家姐錯會其中情由，未能將臣之本意轉(zhuǎn)達(dá)公主，使得公主徒費(fèi)心力，此亦屬臣之失，伏惟公主雅量，幸勿為怪。”
凌霜此時聽到這番話，不禁為自己那日只聽了一面之詞便對晏麒加以指責(zé)而感到慚愧，卻也只能先在心中默默致歉。又聽晏麒繼續(xù)說道：“臣亦絕無意使公主難堪，此番本欲將此物呈于陛下，請陛下代為轉(zhuǎn)交，然而公主既然明言垂問，且話已至此，臣便在此親手將其奉還……”
毓寧公主定定地站在當(dāng)?shù)?，夜晚的涼風(fēng)吹亂了她眼中那抹希冀的神采，卻為她的雙眸填滿了秋水的漣漪，她感覺自己沒有力氣再聽晏麒繼續(xù)說下去，咬牙忍淚看著晏麒半晌，終于一把抓起晏麒遞上來的芷蘭荷包，沒再多說一句話便轉(zhuǎn)身跑開了。
梧桐葉仍舊幽幽地落著，凌霜知道身后幾步之外，晏麒正站在一片皎潔的月色中，而她此時卻并不想走出來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