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江騁說話,襄國公晏顯便見縫插針地開口道:“老夫聽說,平朔將軍可是帶兵離京,到底是去寧州還是去往他處,只憑靖遠(yuǎn)公一面之詞,未免有些輕率吧?!?p> 晏顯這話說得雖然委婉,其意卻是要給江騁扣上一個欺君的帽子。
江騁聽晏顯這樣說,不禁哼然一笑,徑直反詰道:“襄國公口中的他處系指何處???如有實據(jù),不妨明說。如果只是出于以己度人,欲加之罪,我江騁可是不能忍的!”
這“以己度人”四字若是放在稱上自是不足四兩,而聽在晏顯耳中卻是重若千鈞,一時間連帶著他的口舌也都墜住了。
晏顯的話乍聽起來似乎與嚴(yán)正青一致,但聽到他指控凌霜帶兵離京,嚴(yán)正青卻并未附和,反而明言道:“平朔將軍實則只帶了一隊親隨,不過……”一想到主君并未收回專賜予凌霜的玉螭兵符,嚴(yán)正青便不得不多一分謹(jǐn)慎和忐忑。
“啪”的一聲,南容澈以拳擊案的聲音響徹朝堂,驚得眾人都斂聲屏氣,一齊抬起頭來注視著御案后的主君。這才有幾雙明察秋毫的眼睛看到高高在上的皇帝此時雙眼微微泛紅,隱隱有紅色的血絲盤桓在墨色的瞳仁周圍,如同亂起的火龍繞著旋動的深淵狂舞,一時間龍飛電走,浪焰相搏。
殿中半晌沉寂,南容澈閉目瞬息,終于凜聲道:“凌霜外出是奉朕之密旨,此節(jié)不必庭議。”
“陛下!”
嚴(yán)正青見南容澈竟不甚留意,只用這明顯與事實不符的一句話,便把這可能關(guān)系君國安危之事按下了,不免發(fā)出痛心疾首的一聲急呼。
南容澈抬手示意嚴(yán)正青止言,只說了一句:“朕忽感不適,不便朝議,眾卿且請暫退吧。”說完便起身下了御座,往后殿去了。
小筍便及時高宣了一聲“退朝”,不容商榷地把眾臣請出了宣政殿,只留下蕭成侍駕。
小筍和蕭成二人剛一進(jìn)入后殿,只見一抹明黃便迎面飛了過來。
小筍不知是何物,驚慌之下正要退開躲避,那飛來之物卻已被蕭成先行抓在了手中——原來是一幅絹帛。
“拿出去,燒掉!”小筍未待細(xì)看,便聽到主君滿含慍怒的指令。
小筍不敢遲疑,連忙將那絹帛從蕭成手中扯過來,這才看清原來是用朱筆擬寫的詔書,而且是主君親筆——毫無疑問,這正是那幅立凌霜為南曄皇后的詔書。
蕭成眼疾手快,自然也看出了這詔書的底里,聽主君說要焚詔,更覺事態(tài)嚴(yán)重。面對著滿面嚴(yán)霜的主君,蕭成也知道此時不該違逆圣意,但他還是將方才梗在喉頭的那句話吐了出來:“陛下,將軍她不會無故離京,臣愿即刻趕赴寧州,探明究竟!”
“她當(dāng)然不會無故離京,她是信不過朕!”南容澈轉(zhuǎn)身之間,猶自難掩怒氣,仿佛他的冷靜自持也已隨著群臣一起退朝了,因此說出的話便有些無所顧忌:“夜奔寧州?哼,去向晏麒訴說衷情嗎?還是要拉靖遠(yuǎn)公舊部做她的后盾?”
“陛下難道真的懷疑將軍?!”情急之下,蕭成說話的語氣中竟帶出幾分激憤,惹得南容澈凜然側(cè)目。蕭成也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但并不急于請罪,反而繼續(xù)為凌霜聲辯道:“臣以合族性命擔(dān)保,平朔將軍絕不會背主棄君!”
“未經(jīng)朕的允準(zhǔn),她竟敢擅自離京,朕又不曾革去她巡防營統(tǒng)帥之職,護(hù)衛(wèi)京畿才是她的第一要務(wù)!”南容澈氣惱之下又更生郁憤:“如此擅離職守,也夠得上背主棄君了!”
蕭成自悔失言,本來欲作開解,反而引得主君把話說得重了,一時不免困窘無措。
幸有小筍在旁進(jìn)言,打破了這一僵局:“蕭將軍你糊涂了,陛下若是疑心平朔將軍,方才又怎會借圣旨的名義來塞眾臣之口呢?可見無論何時,陛下的心都是向著將軍的?!?p> 一句話說到主君的心坎兒上,南容澈容色稍解,轉(zhuǎn)而說道:“朕悶得很。小筍子,更衣,陪朕出去走走?!?p> 小筍應(yīng)聲領(lǐng)命,伺候主君換下袞冕,改著常服。
雷霆雨露,蕭成皆看在眼里,方悟主君此時之怒,其實不為君臣之義,而是為了心之所向。蕭成愿意相信,主君的心時刻向著凌霜,而至于凌霜的心意若何,他自問無由加以斷言,更不便就此替她表白。只能看著小筍真的將詔書拿了出去,蕭成心里很覺不是滋味兒。
蕭成既有伴駕之責(zé),本已在門外相候,看到主君更衣出來,便做好了隨侍的準(zhǔn)備,卻見跟在主君身后的小筍不住地給他使眼色,看樣子是讓他回避的意思。
蕭成自是不解,也不理他,等到主君走過自己身邊時,蕭成便很自然地轉(zhuǎn)身挪步準(zhǔn)備跟上去。可剛一抬腳,卻聽到主君頭也不回地吩咐道:“蕭成不必跟著了?!?p> 蕭成一怔,小筍卻轉(zhuǎn)過臉來,對他露出那副笑他是柱子時的表情。
蕭成雖然停在了原地,卻仍舊滿臉困惑地抓了抓后腦,小筍恨鐵不成鋼地對他癟了癟嘴,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回頭跟著主君,心下卻忍不住對他進(jìn)行無聲的腹誹。
走著走著,忽然聽到主君在前問道:“小筍子,想什么呢?”
小筍驚愕回神,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地,已走了好一段路,他卻一直默默不語,這實在與他平日里的八哥兒形象有所不符。抬頭間看到前面便是慶天殿,小筍便想到了殿前兩廊下的蓮花,順口回道:“小筍子在想這么冷的天兒,也不知那蓮花生長得怎么樣了。陛下要不要去看看?”
南容澈唇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側(cè)轉(zhuǎn)過身斜睨著小筍道:“你什么時候也知道念蕊憂香了?”
小筍不知怎的臉一紅,兀自陪笑道:“小筍子哪有那般風(fēng)雅,不過是替陛下想著罷了?!?p> “既然你費心想著,那便去看看?!蹦先莩阂膊欢嘌?,徑直抬步往慶天殿廊下的花棚走去。
自千秋盛宴之后,南容澈還不曾來過此處。一則他本就對這些蓮花不甚著意,再者又因晏姈姝主動請求照管,多半是為了取悅太后,而這其中的用心不免使人覺得她別有所圖,這無疑令南容澈不悅。然而拋開此情不論,但觀蓮之為物,自是皭然泥而不滓者,實不該因不滿于侍花之人,反遷怒于天然之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