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政殿中,送走靖遠公的南容澈,心情格外愉悅,他只要一想到“思暖她傾心于陛下”這句話,唇角便會欣然上揚。雖然不是聽凌霜親口表白,但由靖遠公說出來卻也意義非凡,這意味著他終于不再阻撓南容澈對凌霜的用心。但愿凌霜寧州之行順利無虞,能夠安然而返,而他則要在她回京之前,妥善處置扶朔使團和朝野非議,并準備迎立皇后的慶典。
卻怎知此時的凌霜,正與扶朔新君相持于一檐之下。
符崇的稱贊在凌霜聽來只覺得諷刺,便也只作輕輕一笑,暫且將手中的劍收起,并示意眾親隨從符崇身邊退開,說道:“聽尊駕之意,似乎如今只消借著來寧州探望的使者之口,往京中帶一句話去,便可將我父女二人叛逆欺君的罪名坐實了。尊駕有此設想,未免過于以己度人,以為吾主必然常懷帝王之慮而對重兵在握的重臣心存忌憚,因此但得時機,便可不用實證,只需一言即可定罪論處,以行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之事?!?p> 凌霜的目光向著床榻的方向投去幾不可察地一瞥,仍舊直對上符崇那意味深長的審視,繼續(xù)說道:“尊駕甚至考慮到吾主可能存著有異于君臣之分的一點私心,不惜大費周章在此設計這一場……醉夢?!?p> 話及于此,凌霜自知難以掩飾自己頸間耳際灼燒著的紅云,于是轉身踱開了幾步,沉默少頃,方又開口道:“如此行徑,實在有辱于一國君主之尊嚴。反觀左少琛在我朝堂上展現(xiàn)的使者之風,更讓人難以意料其人竟與尊駕這般主君相得以輔。其君如此,我真要為左少琛嘆一聲可惜了?!?p> 符崇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凌霜,從最初著意的探察,漸漸多了幾分不由自主,他試圖將面前這個少女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竟未意識到自己有一瞬沉醉的失神。聽到凌霜話中頗有稱美左少琛而貶損他的意味,符崇竟不禁發(fā)出一聲冷笑。
一旁的晏麒看著符崇,竟覺得此時這個扶朔君主眸中燃起的那一星妒火似曾相識——不禁讓他想起了當凌霜喚他“麒兄”的時候,南容澈看向他的神情……
晏麒未及深思,心耳神意便又被凌霜說話的聲音牽過去了,只聽她繼續(xù)說道:“說來尊駕此番作為,恐怕非是與左少琛共謀之策吧?”
“何以見得?”符崇抬步走向凌霜,似笑非笑地問道。
“尊駕本自不信君臣同心,即使曾共議邦交之策,過后一個陰違,一個陽奉,實則不過各自為自己借勢謀權,”凌霜感覺到符崇靠近,便又走開幾步,繞回到晏麒身邊,說道:“由此看來,尊駕在此延攬晏上卿入扶朔便也不足為奇了。倘若此間有變,恐怕左少琛在京中也難以自保?!?p> 符崇便停在凌霜方才站立之處,含笑打量著凌霜,又看向晏麒,抬起一手向二人指了指,道:“若能以一個左少琛,換來你們兩個,有何不可?”
“不知左相聽到此話,作何感想?!绷杷浇青咧荒ㄖS笑,繼續(xù)道:“只是我何曾說過要入扶朔呢?”
“將軍何必如此執(zhí)拗呢?難道將軍對生母之國,真就沒有半點情分嗎?”符崇似因久立而有些倦怠,振襟展袖重整了儀態(tài),又語調悠閑地說道:“再說,情勢如此,將軍以為還有自主之權嗎?若是將軍決意寧死不事二君,竟在這里以身殉國了,朕可不會設辭禮贊將軍之節(jié),恐怕傳揚出去,不但累及將軍清名,連靖遠公府也要門楣蒙塵呢?!?p> 符崇的這番話,實在令晏麒厭惡得無以復加,但他無暇去與符崇理論,一心只放在凌霜身上,時刻關注著她的一抬手一投足——他真怕她一時意氣用事,竟如符崇所言,特別是在聽到她突然說“是時候了”,晏麒雙手迅捷如電掣般按住了她手中的劍。
正在這時,梅岑快步走了進來,她先是瞥了一眼凌霜,才向符崇說道:“陛下,不知是南曄何方兵馬,聲稱救急,已圍了寧州城,江實屢次言說此地并無急情,來人亦不理會,并稱日落前若還見不到平朔將軍,便要攻城了?!?p> 晏麒聞言,不無疑惑地望著凌霜,凌霜向他輕輕點了點頭,眸中蘊含的堅定而穩(wěn)重的光芒令他感到炫目。晏麒緩緩松開僅僅按在凌霜手腕與劍柄上的雙手,放下心來的同時,不禁感到自己方才的想法未免荒唐——她可是平朔將軍啊,自己終究未免過于以尋常少女之心性來參度她了。
符崇卻仍舊似笑非笑地看著凌霜,不緊不慢地開口道:“看來,將軍還是有備而來的,只是這般鋌而走險,卻未必能化險為夷?!耙娏杷徽Z,方轉而向梅岑詢道:”江實準備如何應對?或者說,你的打算?!?p> 梅岑略一思忖,回道:“江實尚不知凌霜將軍在此,只當對方尋釁,那邊陣營中有一個自稱靖遠公府管事的人,手持南曄國君所賜玉螭兵符,令他打開城門,江實見符不拜,并稱除非江騁親臨,否則唯有拼死守城而已。”見符崇聽后并無明確的表示,梅岑方又說道:“我以為不妨讓毓寧公主出面,擔保此地并無急情,暫緩其兵,陛下亦宜作速離開……”
“還未如何,怎么你倒先亂了陣腳,是擔心江實賠上性命?”符崇不耐地打斷了梅岑的話:“在御賜兵符面前,那個小公主人微言輕有何用處?”說罷卻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凌霜道:“不知凌霜將軍意下如何?是在此等候府上管事帶兵攻進城來,還是索性丟開此間紛擾,隨朕回扶朔去?”
凌霜徑直回道:“既然寧州刺史已歸附尊駕,又更有毓寧公主在城中為質,尊駕應該不至急于乘間逃奔吧?況且這一戰(zhàn)本就不必起,何必定要大動干戈,自置萬金之軀于危險之中呢?”
“將軍所言差矣?!狈巛p輕一笑,搖頭說道:“江實與朕不過略有合作,說到底他還是南曄的刺史,即便他們兩廂真打起來,也是南曄諸軍內戰(zhàn),于朕何妨呢?將軍不會以為眼下那些人圍住了寧州,朕就不得脫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