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歡看著船夫離去的背影,轉身望向南方。眼前是一條黃沙大道,筆直地穿過稻田,一直延伸到前方的村落。村落里,低矮的房屋錯落有致,周圍環(huán)繞著成片高大挺拔的楊樹,比房屋高出許多。村落背后,是連綿起伏的山巒,近處的山巒如巨人般矗立,山上植被稀疏,大片石頭裸露,在陽光照耀下,石頭的裂痕和凸起的尖端清晰可見。
嚴歡轉頭看向孫紅桃,問道:“紅桃,前方的路還很遠,你能走嗎?”
“走不動了,必須得你背著我?!睂O紅桃撒嬌道。
“你好像長胖了,我可不想背你。”嚴歡故意逗她。
“你說什么?”孫紅桃一聽,佯裝生氣,朝嚴歡撲了過去。
嚴歡早有準備,撒腿就跑。孫紅桃在后面緊追不舍。瞧她跑得挺歡實,哪里像是走不動路的樣子。嚴歡本就想用這方法,讓她自己走幾步,省得一直背著她。
可跑了一會兒,孫紅桃突然停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腳,放聲大哭起來:“我的腳崴了,好痛啊,痛死我了……”
“真的假的?”嚴歡半信半疑,走到她身邊。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過來看看?!睂O紅桃淚眼汪汪地說道。
“哦?!眹罋g蹲下身子,準備查看她的腳踝。
就在這時,孫紅桃突然站起身,迅速爬到嚴歡的背上,雙手緊緊箍住他的脖子,說道:“這下你可甩不掉我了?!?p> “好吧?!眹罋g無奈地嘆了口氣,只好背著她繼續(xù)趕路。
孫紅桃抱著嚴歡的脖子,好奇地問道:“嚴歡,你告訴大娘我們要私奔的事了嗎?”
“說了?!眹罋g回答道。
“她怎么說?”
“她說,她每天給我洗衣做飯,早就受夠了,巴不得我早點離開呢?!?p> “哈哈,大娘這么討厭你嗎?”
“可能她覺得一個人生活更自在吧。對了,臨走前,她還給了我兩樣東西。她說這些東西是她撿到我時,在我旁邊的包袱里找到的?!眹罋g回憶道。嚴歡自幼便知道自己是被大娘撿來的。
“什么東西?”孫紅桃迫不及待地問道。
“十張匯票和一個玉墜。每張匯票上都寫著一萬兩銀子,還有恒寶錢莊的印章,也就是說,我拿著任意一張匯票到恒寶錢莊,就能兌現(xiàn)一萬兩銀子。玉墜倒是普通,是童子牧牛的形狀,銅板大小?!?p> “假如這些匯票是真的,大娘早就去兌現(xiàn)了,怎么會留到現(xiàn)在?”孫紅桃提出疑問。
“她說,她去過附近的城里,問了不少人,可沒人聽說過恒寶錢莊。所以,她覺得這匯票是假的?!?p> “那她現(xiàn)在為什么給你?”
“她說,我們下了山,可以去更遠的地方打聽。說不定能打聽到恒寶錢莊的地址?!?p> “那你怎么看?”
“我覺得,我們得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再慢慢打聽?!?p> “那就聽你的。不過,這十萬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萬一我們拿到這筆錢,能買下十個青藤寨呢!”孫紅桃興奮地說道。
“我覺得能買下一百個。”嚴歡笑著說。
“這么多嗎?”孫紅桃激動得用小拳頭捶打著嚴歡的后背。
“差不多?!?p> “嚴歡,你可一定要想辦法把這十萬兩銀子兌現(xiàn)出來?!闭f著,孫紅桃突然湊到嚴歡臉旁,親了一口。
“我會想辦法的?!眹罋g堅定地說道。
“嗨,快把大娘給你的匯票拿給我看看?!睂O紅桃急切地說道。
“噢?!眹罋g說完,從懷里掏出了匯票。
孫紅桃眼疾手快,立刻將匯票奪了過去,說道:“這張銀票就由我來保管吧?!?p> “為什么?”嚴歡疑惑地問道。
“因為我是你的媳婦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孫紅桃理所當然地說道。
“可這是十萬兩的匯票?。 ?p> “就是因為貴重,所以才要我來保管。要是放在你身上,你肯定會弄丟的?!?p> “好吧。反正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你也不可能背著我獨吞這匯票?!?p> “我是那種人嗎?”
“你當然不是?!?p> “那匯票就歸我保管啦?!睂O紅桃得意地將匯票小心收好,緊緊貼在胸口,仿佛那是她和嚴歡未來幸福生活的全部希望。
···
他在前方集市購置了一輛毛驢車,那毛驢耷拉著耳朵,尾巴時不時甩動驅趕著蚊蟲。他熟練地揮動韁繩,“駕”一聲輕喝,趕著毛驢踏上了旅程。
私奔首日,他們繞過一座巍峨大山。次日,穿過一片茂密森林。第三天,又翻過一片山地。到了黃昏,抵達一座縣城,住進了客棧。連日奔波,他渾身散發(fā)著酸臭的異味。痛痛快快洗了個澡后,溫熱的水沖刷著他疲憊的身軀,他才得以舒坦地休息一晚。
第四天,他們再度啟程。前方道路平坦,毛驢步伐輕快,“噠噠”的蹄聲富有節(jié)奏,轉瞬便將城池遠遠拋在身后。
驢車駛入農田與農舍區(qū)域。這兒的農舍大多建于山坡之下,土黃色的墻壁,灰色的瓦片,錯落有致。農田則從山坡向中間的盆地鋪展,被平直或彎曲的田壟規(guī)整地分割成片。田間稻谷因品種各異,使得農田呈現(xiàn)出一塊塊淺綠、深綠、黃綠交織的景象,宛如一幅天然的水彩畫。這里的農田與農舍極為相似,他們一直走到晌午,竟還以為剛出城不久。他匆忙回頭,不見城池蹤影,才猛然意識到,那條細長彎曲的道路早已被他們拋在身后。
午后,一座大山橫亙眼前。山中的一條寬闊大道,路面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石子,兩旁雜草叢生,讓他覺得相對安全,便趕著毛驢踏上了山路。
走了片刻,前方出現(xiàn)一位老漢。那老漢坐在路中央的石墩上,手里握著一根拐杖。他看著不像山賊,可為何像山賊一樣攔住道路呢?
他走上前,微微欠身,禮貌地問道:“老人家,您怎么坐在路中央呀?”
老漢緩緩抬起頭,不緊不慢地回答道:“封路了,不讓走?!?p> 他不禁追問道:“好端端的,為什么封路呢?”
老漢微微瞇起眼睛,又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是外鄉(xiāng)人吧?”
他連忙點頭,回應道:“是的,老人家,我從外地而來,對這兒的情況不太熟悉?!?p> “這片山地綿延數百里,有數十座山頭,原本能養(yǎng)活數十幾個樵夫、十幾個獵戶。可近些年來,山里冒出一群山賊,攔路搶劫、殺人越貨,附近鄉(xiāng)民深受其害,如今都不敢上山了。鄉(xiāng)里人怕外地人進山遭遇不測,便派我守在這兒。前天有兩個獵戶不聽勸,執(zhí)意上山打獵,一個時辰后,慌慌張張跑了回來。他們跟我說,碰到了兩個山賊,把身上銀子都交出去,才勉強保住性命。所以,我勸你們還是原路返回吧?!?p> “原來如此?!彼妓髌蹋謫?,“請問我們要往南走,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往回走三里,能看到一條東南走向的小道。那條小道能繞過這座山,不過,得多花一個時辰?!?p> “這眼看距離天黑都不到半個時辰了,走小路的話,不知要走到啥時候才能出山?!?p> “你們可以在村子里歇一晚,明天再趕路。”
他準備調轉車頭往回走。
孫紅桃卻突然發(fā)問:“哎,你干啥呢?”
“我打算折回去,明天再趕路。”
“折回去干嘛,咱們直接走大路?!?p> “老漢說了,前面有山賊?!?p> “真要有山賊,為啥不抓他呢?”
“我記得清清楚楚,他說前面有兩個山賊,你不怕兩個山賊?”
“一兩個山賊,我還應付得來。我跟師父送貨時,常遇山賊,我通常一個能打十個?!彼执蹬A?,實際上他最多能對付兩個。
“那這回你怕啥?”
“我不怕。”
“不怕就趕緊走?!?p> “嗯……”他心想,要是現(xiàn)在回頭繞路,極有可能被師父追上。師父到了這兒,大概也會覺得他們會繞路,如此一來,越危險的路說不定反倒越安全。
于是,他們繼續(xù)前行。
他趕著毛驢車走了一陣。這時,孫紅桃突然喊道:“你瞧那樹上!”
“樹上咋了?”他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路左邊不遠處的一棵樹上掛著個東西。他視力欠佳,只看到一團模糊的影子,沒看清那是什么。
“樹上有個人。”孫紅桃視力比他好,一眼就看清了。
毛驢車漸漸靠近,他也看清楚了。
在那枯瘦扭曲的樹枝上,掛著一具悚人的尸骸。從破碎的衣物判斷,這尸骸大概率屬于一名女子。她身上那件或許曾鮮艷的紅色衣服,如今已被扯成條條破布,在冷冽寒風中無力飄搖。她頭發(fā)又長又亂,脖子上系著一條顏色暗沉的紅布帶,布帶另一頭緊緊捆在粗糙的樹干上。仔細看,她的腹部被殘忍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原本藏于體內的內臟毫無遮蔽地暴露在外。
一只渾身漆黑的烏鴉,正靜靜地站在她的肩膀上,尖銳的爪子深深嵌入尸骸的皮肉。這只烏鴉時不時地低下頭,用它那鋒利的喙啄食著尸骸的內臟,每一次啄食都伴隨著一小塊內臟被撕下。
嚴歡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脊背,渾身的血液都好似被凍住了,手腳也變得冰涼。恐懼如潮水般將他徹底淹沒,他帶著顫音說道:“咱們回去吧?!?p> “回去干啥?”
“你不害怕嗎?”嚴歡心想孫紅桃怎么如此大膽,面對這般恐怖場景竟毫無懼色。
“有你在,我怕啥!這些山賊就會欺負女人,你見到他們,可得幫我好好教訓一頓。一拳把他們打成熊貓眼,再一拳打成朝天鼻……”
其實,他沒孫紅桃想象中那般厲害。為了贏得她的崇拜,此前在她面前沒少吹噓。所以,眼下遇到危險,他只能提議:“這些山賊敢在這兒殺人,咱們得小心點。要不走小路吧,小路安全些?!?p> “可走小路太費時間了?!?p> “沒事,安全第一?!?p> “好吧?!?p> 于是,到了前方岔路口,他將毛驢車拐進了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