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痞子見他并無異樣,定了定神,皺眉細(xì)聲續(xù)道:
“其次就是任家灣曳云山莊,在天陽最東面的無涯海邊不死不活地?fù)瘟巳畮啄?。莊主有六十多歲了,很是愛才,卻一直得不到能人相助,聽說一年前新來了個文武雙全的先生幫他,最近和天應(yīng)堡頂?shù)煤軆??!?p> 杜圣心目光移注地下,夜色中幽深一片,微微咧了咧嘴角。
痞子搔了搔頭向北一指道:“最后……就是北邊這里的“善和門”。據(jù)說在天陽有好幾百年了,一直為玄天界守著什么玄奇寶物。門主倒是個大好人,可惜好人是不該生在玄天界的,就活該他受罪了??傊?,玄天界人惡多善少,你若不想讓人欺侮,就得仔細(xì)了做人?!?p> 杜圣心背起手,擰眉冥思著什么。龍嘯天心中感慨“沒想到,到哪兒都是江湖啊?!?p> 那痞子見二人發(fā)了怔,松了一大口氣?!靶值芪疫€有些急事兒,二位先請了!”他腳下開溜剛要走,便被龍嘯天叫住:“等等,你剛才說到的都是天陽的門戶,天陰的呢?”
“天陰?咱現(xiàn)在還喘著氣呢,死了才去天陰!”痞子嗤笑他會錯了意,揮袖揚長而去。
龍嘯天望著慢慢回復(fù)沉寂的街頭,深深嘆了口氣。
“龍嘯天,想不到你武功是長進(jìn)了,人卻是越來越笨了?!倍攀バ难弁侨诉h(yuǎn)去方向,瞇眼笑道。
“也許他說得對,破財填業(yè)而已,幾百兩買他幾句話,貴是貴了點,就當(dāng)……”
“不,一點兒也不貴?!倍攀バ男Γ骸拔?guī)讜r把錢放在眼里?”
“那你說我笨是什么意思?”
“你笨在不該就這么輕易放他走。此人既是天應(yīng)堡的人,一定知道很多玄天界人不知道的事,最起碼,能省下我們大半探路的時間。”
“這人說話真真假假,能信?”
“你若得來一筆橫財,會去做些什么?——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杜圣心側(cè)轉(zhuǎn)頭,朝龍嘯天點頭輕笑,眼中滿是成竹之色。
“師兄說得是,我是變笨了?!?p> 【萬盛街北端——毓泊臺】
天陽但凡會走路的人,都知道萬盛街用以劃分南北的這座毓泊臺。
那是百畝琉璃石廣場正中一方不起眼的祭壇,四周樹了石象石獸,修羅鬼煞。是人們每逢佳期節(jié)慶,行司祭禮祈福,大擺水陸道場,擠廟會、哄大戲的熱鬧所在。
毓泊臺西——五福閣酒樓。
同樣,但凡到過毓泊臺的人,也都知道毓泊臺西面這座古老酒樓。
正交初更,幽暗空曠的毓泊廣場絲毫不減白晝的熱鬧。五福閣的燈火不熄,夜不央。
酒樓并不大,三層五面塔形的樓體。左右不鄰不倚,背傾于清水河畔的危橋殘柳,獨現(xiàn)著一派不群的孤傲。
門面昏晦,畫梁油漆已剝蝕大半,前廊的燈飾也臟舊不堪。如此破敗的酒樓門口,偏生橫了條被踩踏得凹進(jìn)三寸還余的門檻。
“達(dá)貴窮丐皆比肩,酒肉笙歌不夜天。”此種市井之所,最是龍蛇混雜。豪飲大嚼行令猜拳,叫賞彈唱吆五喝六,終日酒肉淋漓人聲鼎沸。
“……這么說來,前淄坊妄來當(dāng)鋪那樁案子,真是矮腳馮七做的?”
三樓南堂正中,三個乞丐打扮的漢子正擱著腳歪七扭八圍著桌子碰頭交耳。方才那聽了消息的蒲墩兒抿了嘴瓣連連搖頭:“嘿喲,馮老七可真叫死性不改?。∵@要是叫紀(jì)老大知道了,非得……”
樓梯口“哐啷”一記盞器撞響!
“你小子!怎么走路的!”
“對不住,對不住大爺,對不住您!------”
“去去去,下去!大爺我今天心情好,不與你計較!”樓堂下程和璋吆喝店小二的聲音傳來,眾乞丐火速散開,披上笑臉相迎。
“唉喲程二哥,你可來了!這邊坐這邊坐,我替你倒酒!”左首尖嘴猴腮的年輕漢子鐵頭三起身來招呼。其余兩人也忙不迭圍過來大獻(xiàn)殷勤。
來者正是方才從龍嘯天手中誆得數(shù)百兩銀子的聚寶盆“火銀盆”二當(dāng)家,人稱“瘦骨貍”的程和彰。當(dāng)先在座的三人皆是火銀盆的小頭目,眾人約定初更時在五福閣三樓會合,分派這一夜的任務(wù)。
火銀盆的大當(dāng)家紀(jì)連抱病在家,程和彰儼然便是眼下火銀盆之首。
“你們?nèi)齻€,蛆一堆兒里說啥暗揭子呢?”程和璋撩袖子撿盤里炸得油亮酥脆的蠶豆瓣往嘴里扔,瞇眼朝下屬耍威風(fēng)。
“啊這……”蒲墩為難地看看哥兒幾個,咕噥半天沒敢張嘴。
“切!不說我也知道,馮七那賊胚又劫生樁去了吧?”
“喲!程二哥,這可是你自己猜到的,咱們可沒說漏嘴啊,可別叫馮矮腳知道!”右座的一臉麻顯然是怵了就中干系,趕緊把話責(zé)甩撇出去。
“哼,那家伙,早晚叫人給揚嘍!唉,不說他,來來,”程和璋把手往懷襟袋里一掏一摔:“都瞧瞧啊,兄弟我剛這會兒打來的夜食兒!”
“喲!這么多銀票?程二哥,你這是發(fā)了什么財?。 比齻€嘍羅咋呼得眼珠子滾滿桌。
“什么財?嗨嗨,邪財!說出來嚇?biāo)滥銈?!”程和璋大喇喇在首席坐下,拍桌跺板吆喝小二上酒上菜,身邊眾婁羅也附和著起哄,嚇得侍酒的小廝直打哆嗦。
不一會兒,上好的酒菜擺了滿桌,四人當(dāng)即豪飲大嚼,湖侃海謅起來。
程和彰受不住眾人追捧討問,添油加醋的大吹自己方才如何與杜圣心周旋,如何從龍嘯天手中智取銀錢。說得情境險象環(huán)生,襯得自己智勇無比。
“嘿嘿,就這么著,兄弟我硬是從那倆陰陽煞神眼皮底下,揣著這銀票溜之大吉嘍!”
“唉喲程二哥,你可真是神了!弟們佩服佩服!來來,再敬你一杯!”在旁的一臉麻聽得興高,不住朝他敬酒討好。
“對對,程二哥好氣魄好膽略!”
“要沒咱程二哥這樣的手腕兒,這么歷害的角色,還真拿不下來!”
“呵,什么厲害角色,分明就蠢人兩個!”眾嘍羅一起哄,程和彰更是得意忘形:“我估摸著他們到這會兒,都還真以為這八百兩放到人間,就一兩三兩的小錢兒呢哈哈哈哈”
“哼,吞了人家的餌卻不自知,也不知是誰蠢!”眾人正吹呼得起勁,西墻根飄來一個不緊不慢的輕蔑笑聲。
程和彰一張瘦臉倒翻,手中杯子拍在案上,陰惻惻轉(zhuǎn)頭:“誰?誰敢軋老子的茬兒!”
眾人返身望去,那方幽暗角落,正身端坐了一個二十七八歲,劍眉星目,面容俊朗的清瘦男子。一襲藏青色緊腰內(nèi)褂,青玉璃紋腰封扣了梨白雪狐風(fēng)氅,輕絨薄底革制快靴。寬肩厚膀,體態(tài)俊美,說不盡的姿儀風(fēng)(河蟹)流。
他面前擺了一碟豆干一壺酒一碟涮羊肉,左手方桌沿靜臥著一柄三尺余長青鞘寶劍。
“小子,是你在說話?”程和彰瞇逢著三分醉意的眼,沒好氣地試探叫道。
那人眉色陶然地抿了一小口酒,呷著唇悠悠笑道:“我這臉上長了這么一張食珍饈飲瓊漿的嘴,自然是還識得說話的,不像有些人——好好的腦袋瓜子,上面兩窟窿眼看不得,旁邊兩窟窿眼聽不得,就連那嘴呀,都是和下面的眼兒調(diào)著個兒使!嘖嘖嘖嘖,罪過罪過,我真不該在飯桌上說這話的-------”
說著頗為不忍地掩面垂頭,樓堂上旁桌的客人忍俊不禁,嗤笑聲一片。
“他-----他在說什么?”程和彰像是醉迷糊了,懵不清地轉(zhuǎn)頭看向左右。
“這---這---”群丐也是面面相覷。
終有頭腦靈活的一臉麻,一個激凜抖過神來,朝程和璋直起脖子:“二哥!他----他罵你眼瞎耳聾,嘴是屁眼兒!”
“哈哈哈哈-------”旁桌的客人們終于暴出一陣哄笑。
“找死!”程和彰急怒之下酒意直沖頭面,呼地卷起手邊酒壺,向男子迎面砸出。壺當(dāng)脫手,雙拳疊加著飛身攻撲。
“這么好的酒浪費了可惜!”男子輕嘆一聲,左手五指向上一引,穩(wěn)穩(wěn)握住飛來的壺柄往下一沉。
程和彰暴伸的右拳猛地一重,頓覺有千斤之物壓來,右側(cè)身子失衡朝桌面撲跌下去。一個狗趴,重重倒在桌角,正好將那柄青鞘劍的鞘尾扳起。
男子右手疾回,“?!币宦暎坏来棠壳喙庾猿毯驼妹茧H閃起嘎然照定在他面上,嚇得他雙眼一閉不禁地慘呼。
好一會兒睜開眼來,右拳被那酒壺死死釘在桌角,半支出鞘的劍身橫在自己頸下,劍氣森寒,摧得人皮毛直悸。
“別亂動喔,不小心摔壞了我的劍,你可賠不起~”耳邊傳來男子溫醇如酒的笑語。
這一下變起突然,樓堂上別座的食客蜂涌著逃下樓去,碗翻凳倒,瞬間清場。
火銀盆三個小頭目,立起身來不住叫罵,卻無一人敢上前解救。
青衣劍客凝視著自己的劍,嘖嘖搖頭嘆道:“好劍(賤)啊好劍(賤)!你要是早一點兒看見我這把劍,——也就,不會這么沖動了~”
程和彰恍恍抬眼,順著劍身向上看去,只見燈影下一抹虹光爍浮而上,在靠近劍柄的地方,劃過一幅金線雕繪的落日歸雁圖,心中不自禁地一陣哆嗦:“‘?dāng)?-斷--斷腸夕陽雁未回’,你——-你,你是‘憐劍狐貍’上官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