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慘劇
一切歸于平靜。
祝瑛看著金元寶抖著手收回了劍，看著他一聲不吭地跪下，看著他將脫下的外袍緩緩蓋在了馬師傅身上，遮過頭頂。
死亡，是什么感覺？
即使她死過一次，也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重活一世，她對一切都看淡了許多，但對死亡，依然畏懼。
她看著地上的尸體，不由設(shè)想著，如果在一開始的時候就提醒幾人關(guān)于疫病的事，是不是馬師傅就不會毫無防備的被咬傷了。
可如果事事都做設(shè)想的話，后悔的事會越來越多。
她很快告訴自己，她不是神，只是蕓蕓眾生中普通的一員，無法走一步想百步，將任何事都考慮得面面俱到。
至少在慌不擇路跑進這家糧鋪那一刻，她的心是驚亂的。即便她經(jīng)歷過一次末世，但當(dāng)她再次面對這世間的慘狀時，她依然無法平靜接受。
災(zāi)難能使人快速成長，但人們絕不會因此感謝災(zāi)難。當(dāng)它以勢不可擋的姿勢來臨時，又有幾人能夠做到游刃有余？
抬眸看向金元寶，祝瑛知道，眼前這個有些中二又義氣的少年，從此再也不能沒心沒肺的玩樂下去了。
金元寶依舊跪著，神情低落，他的目光雖然落在褪下的衣袍上，但那眼神卻是沒有焦距的。
“祝七，你知道嗎，馬叔是個很好的人?！?p> “雖然長得太糙，但心思細膩，每次走鏢都會給馬夫人和小香香帶禮物。他不像其他鏢師，喝醉酒會打妻罵妾，拿了銀錢先去賭場賭，我老爹?？渌莻€顧家的好男人?！?p> 他自顧自地說著，頭深深地低下去，聲音帶著苦意：“我……我知道馬叔剛才想說什么，可是……我不敢應(yīng)下，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能不能保護好馬叔的家人，其實我還害怕，擔(dān)心我爹娘沒有聽我的話……”
祝瑛走過去蹲在他身邊，正想說些寬慰的話，他卻忽然抬頭看著她，目光炯炯。
“祝七，如果有一天，我感染了疫病，你要第一時間把我殺死，我不想變成那樣丑陋可怖的怪物”
“好，我也一樣，我們都要作為人的身份死去?！弊ｇ敛华q豫的答應(yīng)他。真到了那一刻，她會下手的，像前世和隊友約定的那樣。
金元寶的一雙俊眼在昏暗中閃爍如星，他突然拉著祝瑛站了起來，露出笑臉：“好了，我們現(xiàn)在就去大吃一頓，吃飽了才有力氣跑回家去。”
“好，先去找吃的?！弊ｇ矞\笑著應(yīng)和，沒有指出之后可能會遇到的殺戮。
“不！歡娘！虎寶！”
一聲悲痛的呼喊，楊老板目眥欲裂，跌跌撞撞地走進雨中，像是剛回過魂，看到了慘死的妻兒，又丟了魂。
“老板，節(jié)哀啊！”
一旁平復(fù)下來的來福抖著腿站起身，跟過去攙住楊老板，一雙虎目也滿是不忍之意。
一天之內(nèi)，妻兒皆亡，這樣的慘劇也許正在城中各處發(fā)生著。
雨中的楊老板抱起了那個臟污的襁褓，一旁的來福細看一眼，大叫了一聲，驚恐地轉(zhuǎn)身向金元寶跑來。
“他活了！是怪物！”
“不……不……”
楊老板瞪大了眼，頹然地松開手，口中嗚咽著，話不成聲，一連后退幾步轟然倒在了雨中，直接昏死過去。
地上那個吸飽雨水和血水的鑲金邊錦緞里，伸出一截慘白的嬰兒手臂，露出一張面目全非的臉來。它似乎聞到了血肉的香味，嘴巴大張著卻沒有聲響，只將雙手伸向它曾經(jīng)的父親。
祝瑛走進雨中，結(jié)束它的掙扎。
雨勢已經(jīng)小了，能看到庭中種著的花花草草，然而一切都好像在雨中變得衰敗凋零，沒有生機。
費力的將楊老板拖回檐下，金元寶喘了口粗氣，這一身浸水的肥肉真讓他累得不清。來福那莽漢，該搭把手的時候卻不知道跑哪去了。
“祝七，你說我爹娘他們安全嗎？”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語氣惆悵：“我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直接把原因說清楚，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準(zhǔn)備，會不會被別人抓傷咬傷，唉，我老爹那個性子呦……”
“多想無益，先護好自己吧?！?p> 祝瑛拍了拍他的肩膀，隨后問道：“還有力氣嗎？搭把手為他們收斂一下尸身吧?！?p> “哎好！”金元寶立刻應(yīng)道。
雨還沒有停，但陽光已經(jīng)穿透了烏云灑落下來。
整整死了五人，兩人沉默的將尸體擺放在就近的一間廂房，蒙上簾布，為他們保留最后的體面。如今城中不知亂成什么樣，活著的人都忙著生，死了的人恐怕也不能被好好安葬了。
“報應(yīng)啊，這是報應(yīng)，是我為富不仁的報應(yīng)……”
清醒過來的楊老板呆滯的看著尸體，面如死灰，整個人好似蒼老了不少。他呆呆的念叨著，突然站起身，腳步不穩(wěn)地往正房方向走去。
祝瑛沒有管他，生還是死，都是個人的選擇，她不會干涉。但她自己選擇好好活，努力變強，去看清這場災(zāi)難的真相。
“楊老板去哪??？”
金元寶有點擔(dān)憂的沖他的身影喊道。卻見那個矮胖的身影沒有反應(yīng)，依舊頭也不回地走，他提步就要跟過去，嘴里念著：“可不要想不開??！”
“兩位少爺，酒菜已經(jīng)備好了?！?p> 來福不知從哪冒了出來，神色恭敬，點頭哈腰的過來請人。祝瑛隨即一把扯住了金元寶，說道：“先去吃飯。時間緊迫，你不要去找你爹娘了？”
“這……”金元寶臉上遲疑：“不管楊老板啦？”
“放心，我會看著?！?p> 金元寶一聽這話，頓時放下心。神色輕松的跟著進了一間廂房，來福殷勤地端來了吃食。
吃食很簡單，但量管夠。兩人也不挑嘴，直接一頓風(fēng)卷殘云。祝瑛覺醒神力后需要的能量更多，胃口也變得大了，硬是和金元寶吃的不相上下。
兩人正吃著，來福突然嘭地跪下，邊磕頭邊說道：“兩位大俠打算往哪去？能不能帶上小的，小的能搬能抗，絕對不會拖你們的后腿的?！?p> “嘿嘿，祝七，你聽聽，我成大俠了！”金元寶的嘴角瘋狂上揚，滿臉的得意毫不遮掩。
祝瑛心中好笑，這家伙最擅長的就是：不抓重點。
不過他倒沒有被這一句稱呼捧的失去理智。金元寶吊兒郎當(dāng)?shù)挠弥讣讚噶藫秆揽p里的肉絲，然后彈掉，隨意說道：“你跟我們走了，那楊老板呢？你就打算這樣拋棄你的舊主啦？”
來福的臉色漲紅，吭哧的擠出一句：“伙計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p> “噗哈哈哈哈……來福你真是個人才??！”金元寶拍腿大笑：“這詞用得不合適！”
他伸出食指在虛空點了點，眼睛一轉(zhuǎn)，作沉思狀：“應(yīng)該是……好鳥擇木而棲！祝七，你說是吧？”
說得很好，下次不要再說了。
祝瑛正要開口，突然臉色微變，糧店外游蕩的食人鬼被人引開了，遠處有好幾波身影。
“元寶快點吃，有人來了！”
“來就來了，又不是食人鬼，怕什么？”金元寶毫不在意的隨口問道。
“來者不善，這里是糧店，他們很可能是來搶糧的?！蹦茉诨靵y爆發(fā)的第一時間組織好人員來搶占食物，必然不是個好對付的。
來福頓時神色緊張的站了起身來，一時之間手腳不知該放哪。
祝瑛已經(jīng)吃飽，但擔(dān)心路上會有耽擱找不到吃的，便直接割了塊桌布，將沒吃完的干餅糕點都裝進去，百忙之中她抬頭看了來福一眼。
“愣著干什么，去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