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剝繭
河海洋看我收起了紙筆,覺得沒有什么,頓時放松了精神,吐了口氣說道:“當然好玩得很,跟著鸞哥沒什么不順利的,他總有辦法!”
河海洋回憶著昨天的興奮點,眼眉有些舒展,接著又皺起眉頭,低聲問道:“警官哥哥,你把手放到女人的大腿上過嗎?”
我莫名其妙,有些不悅地盯著河海洋,說道:“你這孩子,怎么沒正形?”
河海洋縮回了頭,說道:“我是說鸞哥把手放到人家女人的大腿上,還放了一路吶!”
我忍不住笑了,說道:“西蕪鸞怎么能這樣,越來越不像話,我逮住他,狠揍他一頓?!?p> 河海洋好像有些不解,說道:“你揍他干啥?人家那女人都沒說啥,還和鸞哥搭話哩?!?p> 我不明就里,只好問道:“他在哪里把手搭到人家女人腿上了?是誰家的女人?”
河海洋看到我那么嚴厲,說道:“在車上,俺倆過了黃河,坐上對岸開往市區(qū)的小中巴,車上人很多,有點兒擠,俺倆上得早,坐在了前面,后面的人只好坐發(fā)動機上,這樣,人的腿腳都離得很近。鸞哥在車上話多了些,說黃河的故事,我聽著都是從俺爹那兒聽來的,不知道怎地,他把右手放到旁邊一個女人的大腿上,那女的比汾姐年歲都大,嚇得我扭頭不敢看。
“車在泥路上走,有凹有坎,不停地顛簸,人一會兒左傾,一會兒右扶,像打秋千一樣,過了好久卻沒有聽到什么。我偷偷看那個女人,好像沒有感覺到鸞哥的手放在她腿上,不時地整理亂了的頭發(fā),那個女人不洋氣,但也像汾姐一樣好看,弄得我也想把手伸過去,但我沒敢。鸞哥還問人家進城干啥,那女人說是進城配中藥,好像放人腿上的不是他的手,別人以為鸞哥是這女人的兄弟吶,這么親熱?!?p> 我無可奈何地用手掌摩挲著自己的臉,不知該如何評價。
河海洋以為我感興趣,接著說道:“坐了兩個小時,車進了站,我們下車時,那女人還和我們打招呼告別吶,我們又坐了輛車往要錢那村去?!?p> 我注視著河海洋,意思是還有什么?
河海洋說道:“別的就不奇怪了,我們要錢的那家人可好了,還管我們吃撈面條,黃瓜絲、綠豆芽、西紅柿雞蛋澆頭,好吃得很,給了我們五千塊錢,鸞哥把錢別在他的口袋里,他的短袖衫和我差不多?!焙雍Q笥檬种噶酥缸约旱囊路系男夭靠诖?p> “那不怕人搶走?”我問道。
“不怕,鸞哥說你越藏著掖著,越容易出事,誰能猴過賊,干脆不如讓他們來拿好了。俺倆住店也不舍得花錢,找了個很臟的大通鋪,一個人只要兩塊錢。晚上,鸞哥買了幾個燒餅,向店里要了兩碗湯,我們就著吃燒餅的時候,店里住的一個人坐到我們桌邊,那人有你差不多大,身材不高,但很令人害怕,胳膊上還繡著龍頭。
“那人端了一碗鹵豬肉,還請我們吃,和我們聊天,鸞哥不以為然,把錢掏出來放到桌上,和那個人瞎侃,那人說自己走南闖北,拳打黃河兩岸,沒有人不給面子,手下兄弟有上百人,一呼百應。鸞哥也說自己在黃河兩岸經(jīng)常行走,沒見過對手,最后鸞哥伸出手指說還沒人能掰彎過這個手指,那人不信,伸手握住鸞哥的手指,竟然真的掰彎不了,讓人很奇怪。那人就買了兩瓶啤酒,和鸞哥兩人對喝,東拉西扯,好像朋友一樣稱兄道弟。我可不敢喝,眼直勾勾地盯著俺那錢,這得賣好多石頭才能有這些錢,俺爹的手整天震得裂口子吶!直到我困了,眼皮打架,鸞哥才和那人結(jié)束瞎侃,拿了錢扶了我回大通鋪上睡,直到狗蛋叔把我叫醒,也不知道狗蛋叔是怎么找到我們的?”
“錢呢?”我有些擔心地問道。
“錢好好的,回來時我還專門看過,還別在鸞哥的胸口口袋里吶!”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說點什么,又不知該如何說,站起身,用手撫摸著河海洋濃密的頭發(fā),沉默了好久,才說道:“海洋,以后見了西蕪鸞做壞事兒,一定要告訴姮姐姐,去祠堂家廟那里找你爹去吧,西蕪鸞也在那里幫忙。”
河海洋揚起了臉,問道:“什么是壞事,把手放到人家大腿上面是壞事嗎?”
“當然算了?!?p> “那要不要告訴姮姐姐?那不成了告密了嗎?姮姐姐會打鸞哥屁股的!”
我從河夏茂家里出來,轉(zhuǎn)回河秋索家里,河秋索正和安隊長、焦所長商量事兒。
三個人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安隊長見我回來,指了指旁邊的凳子,讓我坐下。
河秋索道:“俺家里她堅決不同意再解剖我岳母,說人年齡大了,不能承受這二茬苦,如果囫圇身子到陰間,力氣壯。老人不愿意她外孫女在地下受欺負,甘心陪孩子去了,這也算是一份功德。她老人家不能入娘家祖墳,婆家早就休了她,也入不了婆家祖墳,怪可憐的,我有責任為她老人家披麻戴孝發(fā)喪,不說別的,就憑她毅然決然地去照料俺閨女,我這孝子也當了。我岳母不是咱本地人,不受本地管,生前多次不讓火化,這就破破例,把老人埋在兩個孩子上頭,一祖兩孫,也算圓滿?!?p> 安隊長說道:“案情我們已經(jīng)向局黨委匯報,等會兒拿出意見再說,至于你岳母火不火化,這是民政部門管的事,你得和他們協(xié)調(diào)一下。秋索,接二連三的變故也真難為你了,要是一般的人早就挺不住了,你先歇歇,喪事由你二哥處理,我已經(jīng)派人去請他過來商量你岳母的事?!卑碴犻L把手扶到河秋索的肩上,河秋索伸了手壓住握住安隊長手,嘴角蠕動,淚水從眼里流淌出來。
河秋索含著眼淚站起來,蹣跚著去照看被痛苦擊垮的妻子,安隊長給焦所長和我遞上了一根煙,三人點上,各自想著案情,三縷煙氣碰撞纏繞,最后聚合曲逸,裊裊冉冉,在明亮的陽光里氤氳。
安隊長說道:“根據(jù)證據(jù)鏈,兩個孩子應該正是吃了鐵劍買的含有毒鼠強的鼠藥而中毒身亡,沒有跡象有人故意下毒。河秋索岳母是整個案件的關鍵,可能是經(jīng)她那把鑰匙打開了工具柜,孩子們才誤食了毒鼠強,昨天我們沒有檢查到河秋索岳母留有一塊毒鼠強蛋糕,造成了她自殺而亡,在這種當事人已全部死亡,而又沒有新證據(jù)指向謀殺,案子也只能先進行到此了?!?p> 焦所長說道:“昨天千頭萬緒,工作上的疏漏可以理解,當時對河秋索岳母進行搜查,有些證據(jù)不足,不近人情,另外,毒鼠強是她自殺的必要條件,不是充分條件,兩個孩子的死亡引發(fā)她的內(nèi)疚和悔恨,沒有毒鼠強,她也會以另外的方式自殺?!?p> 為了轉(zhuǎn)移一下情緒,我說道:“這里面還有兩個疑竇,我試著還原一下現(xiàn)場過程,請兩位領導指正。河海洋提到河洮汶和河漣漪修理雞網(wǎng),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河秋索岳母惦記著她的雞,從床上爬起來喂雞,看到雞網(wǎng)傾斜,去工具柜拿了錘子和鉗子,開柜蓋時見到了毒鼠強蛋糕,想到昨晚河洮汶過生日河漣漪帶回了一塊生日蛋糕,女兒鐵劍一定是又買了這種精致的蛋糕給河漣漪過癮,走得急就先鎖到了柜子,于是自作主張地拿出來給兩個孩子吃,然后鎖上了柜蓋。
“兩個孩子爭著替姥姥整修雞網(wǎng)時,河海洋出現(xiàn)在了大門口,河漣漪給了河海洋一塊,想著河海洋也分享過昨夜的生日蛋糕,應該更喜歡另一種口味。兩人修理了一會兒,累了,到亭子里吃了兩塊蛋糕。河漣漪比較孝順,先把其中的一塊毒鼠強蛋糕連盒子一起給上床養(yǎng)病的姥姥送去,同時也把工具拿到姥姥房里。吃的過程中,可能河洮汶覺得口味不如他的奶油生日蛋糕,剩了一些扔到了雞網(wǎng)里。河漣漪覺得好玩兒,可能也掰了一些扔到雞網(wǎng)里,孩子們干活馬馬虎虎,雞網(wǎng)也沒有修整到位,仍然傾斜著?!?p> 焦所長仔細地聽著,點點頭說道:“那另一種可能呢?”
“另一種可能是河漣漪喜歡討好姥姥,看到雞網(wǎng)傾斜,去跟床上養(yǎng)病的姥姥要了工具柜的鑰匙,開柜取了工具,同時拿走了鼠藥蛋糕,鎖上了柜蓋。”
安隊長盯著我,眼光深邃如潭,不可琢磨,嚴肅地說道:“小風,你的推理中規(guī)中矩,但缺乏刑警上應有的角度,思維的模式固然重要,但擯除人性善的前提更加重要,否則你運用發(fā)散、逆向、迂回、移植、類比等方式都不會有太大的突破。刑警眼睛里只有中性的人,或者會更偏向人性惡的一面,罪犯作為罪犯,基本上都是人格變異的類型,底線更低,或者根本不知道底線為何物?!?p> 我有些目瞪口呆,知識是經(jīng)驗,是存在之知,未曾發(fā)生的存在,不在知識范圍之列,即便有,也只是假設。而刑警面臨的是未知,經(jīng)驗的意義變得有限,不過,我一時還轉(zhuǎn)不出象牙塔的程式,無限制的推理應該是怎樣?
安隊長說道:“你應該往人性的更深處去推理,現(xiàn)實不似你所見,比如河秋索岳母性格有缺陷,與女兒鐵劍共謀,準備毒死侄兒河洮汶,而誤殺了河漣漪,或者鐵劍有此動機,假母親之手除掉河洮汶,誤殺河漣漪。諸如此類,我們還可以擴延至有條件可能作案的每個人,案件只能用證據(jù)說話,證據(jù)不水落石出,任何推理的案情即使邏輯上無懈可擊,也只能是懸案,否則就不會有錯案了?!?p> 正在這時,安隊長的手機響了,縣局傳來意見,同意密切關注此案,發(fā)現(xiàn)新的證據(jù),立即重新介入。
三條鮮活的生命被命運之神隨意吹滅,案件這樣隨機和不可思議,暫時無謀殺之據(jù),令人無可奈何,我心有不甘,又無能為力,或許這就是生存之殘酷。
焦所長向河夏茂交代了河秋索岳母的死亡情況,請他主持后事,警察們撤出了夫子村,后半場交給了黃河幾千年的渾濁,風俗的力量,能夠抹平一切動蕩,讓一切成為歷史和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