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大門就像是一道無比清晰的界限，它分出了兩個世界，黑暗與光明。

　　沈璐看著門里的學(xué)生，燈光打在他身上，仿佛他是站在光里對她伸出援手，想試圖帶著她離開黑暗，離開那個只有她自己的世界。

　　可是，她很清楚自己和他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這一刻，她卻還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

　　然而還未觸及，下一秒便又縮了回去。

　　她依舊是這樣的人。

　　可少年卻在那一瞬直接抓住了那只纖細的手腕，用力把她拉進了懷里。

　　不留一絲反悔余地。

　　同時，大門轟然關(guān)閉。

　　“跟我來。”

　　他帶著她走到了教堂的高臺上。高臺的正中間有一架純黑色的鋼琴，蓋子開著。仿佛所有一切都被他細心地準(zhǔn)備完畢。

　　少年走到鋼琴前坐下，流水般的琴音從指尖傾瀉而出。

　　“這是……夢中的婚禮？”她聽出這熟悉的旋律，忍不住脫口而出。

　　曲子還在繼續(xù)，整體節(jié)奏有時快有時慢，有時高昂如入云端，有時低沉如入深海，上下翻涌的感覺仿佛是置身于夢境中一樣。

　　直到最后夢醒，才發(fā)現(xiàn)一切是夢?，F(xiàn)實中依舊只有守著孤獨的自己。

　　“好聽嗎？”

　　他彈奏完最后一個音符，緩緩站起身來。

　　此刻，教堂地下的神主系統(tǒng)靈體捕獲裝置已經(jīng)開始運作。

　　他是彼岸花，暗殺界的王牌，400多年前也好，現(xiàn)在也好，解決眼前這個毫無防備的女人太過于輕松。

　　精心策劃的完美攻略，只差最后一個結(jié)果。

　　“你還會彈鋼琴？”沈璐看著那黑白相間的琴鍵，“為什么給我聽這首曲子？”

　　“我只會彈這首啊?！彼行┎缓靡馑嫉匦α诵Γ孟褚凰查g又恢復(fù)到那些日子里總拿著本子來問問題的那個少年，“之前還彈得不好，圣誕節(jié)假期里拜托這里的神父好多次，才能借用到鋼琴反反復(fù)復(fù)地練習(xí)。還有這里的教堂也是事先確認(rèn)過今天沒有人做禮拜才帶你來。就是……希望你會喜歡?！?p>　　他說話時那雙黑眼睛里透露出的眼神很認(rèn)真，事無巨細，一點一點地告訴她自己做的這些事。

　　好像是要她對他的印象深一點，再深一點。

　　沈璐站在原地，安靜地聽著他說話。她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已經(jīng)習(xí)慣了聽他說話。

　　他認(rèn)真的表情，微笑的表情，莫名得意的表情，放松的表情……所有的的一切都分毫不差地映入了她的腦海里。

　　可此刻，她落在他臉上的目光里，卻又浮現(xiàn)出了另一些記憶碎片。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認(rèn)真地看著眼前的人，總會在腦海里想起一些很熟悉的話語。

　　“那首歌，我練習(xí)了好多遍。”

　　“我希望在你眼里，我是最完美的?！?p>　　“所以，無論以任何形式，你都愿意留在我身邊嗎？”

　　頭痛的感覺已經(jīng)讓她有些恍惚了，也許是翻涌不斷的記憶沖擊大腦的原因，眼前的少年，總覺得，跟自己記憶里某個人很像。

　　“我有東西給你?！彼穆曇舸蚱屏怂乃季w，她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大腦已經(jīng)逐漸被痛覺侵蝕得停止了思考。

　　少年轉(zhuǎn)身從鋼琴下取出一個黑色的盒子打開。

　　古樸的木盒里放著一根黑色的木簪，簪身有一處銀色的接口。簪頭上嵌著一朵素銀的彼岸花，在燈光的映照下散發(fā)著柔和的光芒。

　　素雅得一如千年之前，她第一次從他手里接過它之時。

　　“真好看……”她看著盒子里的發(fā)簪，喃喃道。

　　原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依舊是他啊。

　　所有的記憶碎片在目光觸及到那根發(fā)簪時，變成了一個完整的人影。

　　記憶里的他也同樣站在光里，也同樣對她伸出手。

　　他的名字，也叫——

　　“又是這種感覺！那種明明是看著自己，眼睛里卻是看另外一個人的感覺?！彼粗季w翻涌的樣子，十指收緊，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拋去腦海里的雜念，他伸手取出那根發(fā)簪，柔聲開口：“我為你挽上吧?！?p>　　“你可知道……在中國古代，男性為女性挽發(fā)是什么意思？”沈璐定定地看著那張臉。

　　原來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知道?！被貞?yīng)的語氣沒有任何變化，甚至平靜得有幾分冷漠。

　　他緩步走到她身后。

　　“神主系統(tǒng)準(zhǔn)備完畢，靈體捕獲即將開始。”

　　感受到腦海里傳來系統(tǒng)的提示音后，他撩起那一頭長長的黑發(fā)。目光所及之處是脖子和肩膀上象牙色的肌膚，以及那略帶青色的動脈。

　　血液在里面緩緩流淌，靜謐得像是跨越過千年歲月的河流。

　　刀簪出鞘。

　　“翼……”她平視前方緩緩開口，“其實我……”

　　脖子處傳來一個冰冷的觸感，就像是什么東西被切斷。

　　“一直都……”她想努力發(fā)出聲音，可用盡全力，卻沒能把這句話說完。

　　他說，喜歡一個人就對她一心一意，攜手走到最后。

　　可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那個人根本不是自己?。∽约褐皇且粠樵傅赜X得他愛的是自己罷了。

　　力氣被一絲絲抽空，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模模糊糊的狀態(tài)，她感受到自己懸浮在空中，可這次，卻是開始一點一點地向周圍擴散。身體已經(jīng)完全沒有知覺了，好像變成了一朵蒲公英，支離破碎，隨風(fēng)而去。

　　這一次，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啊。

　　她只想告訴他，無論過去現(xiàn)在還是未來，無論他是什么樣子，無論他是在演戲也好，還是騙自己也好，她這一生所愛的人，唯有他。

　　“靈體捕獲開始?！睓C械女聲在他腦海里響起。

　　眼前的女人脖子處被刀刃切開，卻沒有預(yù)想的那樣流出血液，整個人懸浮在空氣里，傷口處溢出的是一片片如同白雪般的光點，她在看著他，眼神里沒有憤怒和悲傷，依舊是空洞的。

　　一如那個11月份的秋日里，他作為轉(zhuǎn)學(xué)生初見她之時一樣。她的眼睛就像一口枯井，毫無波瀾。

　　“靈體消散率過高……”

　　系統(tǒng)不斷傳來提示音。

　　可他卻不知道怎么做，所有攻略已經(jīng)到此結(jié)束。

　　現(xiàn)在該是迎接成功的曙光時刻。

　　“靈體捕獲失敗?！?p>　　終于，隨著失敗提示音響起，他看到她身上的光點逐漸變得稀疏起來。

　　在空氣里飛舞的這些光點就像是一場雪，飄得那么純潔無暇，不帶一絲留戀地消失在教堂的穹頂之下。

　　“為什么？為什么！”

　　他對著虛空伸出手，那些光點卻一觸即散，沒有任何一個在指尖留下。

　　幾日前，教堂地下。

　　“你就這么確定你能取得她的靈體嗎？”

　　西奧多神父語氣里帶著懷疑：“年輕人，靈體是神的造物，何況是忘川里打撈出來的東西，她也許根本不屬于我們的世界。”

　　“但她也是人?！敝写逡磔p描淡寫地說，“我能感受到她活著的氣息，她想要的東西，由我來給她創(chuàng)造?！?p>　　研究已經(jīng)徹底證明，靈體是人的潛意識的來源，也是人內(nèi)在真正的自我。

　　她的心思實在太好看破了。這明明就是一道送分題。

　　可是為什么？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茫然地看著空氣里逐漸變得越發(fā)透明的人形。

　　她眼睛一直睜著，看著他。

　　可里面卻沒有他。

　　“所以，是我的問題？”他忽然用盡全力一躍而起，張開雙臂去擁抱那虛空里的人影。

　　“別走?。∥疫€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穿過虛影，他手里終于抓住了什么，攤開手掌一看，那是一塊不規(guī)則碎片。有點像鏡子，他拿到眼前，卻發(fā)現(xiàn)里面映照出的那張臉并不是自己。

　　所以——

　　靈體捕獲失敗，是因為做這件事的那個人不是他？

　　中村翼握緊了這顆碎片，尖銳的邊角深深地嵌入手掌里，鮮血一滴滴地從掌心溢出。他卻越握越緊，好像要把那枚碎片和血肉融為一體。

　　也就是說，是自己輸了？他冷笑著反問自己。

　　突然，教堂的大門被強烈的氣流沖擊得發(fā)出一聲巨響。

　　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隨之是密集的冰錐，宛如雪崩一般，摧枯拉朽地?fù)舻沽私虝锓胖弥淖酪巍?p>　　同那一日他在教師宿舍里看到的級別根本不同，這次是要徹底置他于死地。

　　根本無處可避，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會把自己變成馬蜂窩的冰錐越來越近。

　　“神主系統(tǒng)。”中村翼低喝道。

　　“防御已啟動，攻擊來源目標(biāo)太大，防御成功概率……零?！?p>　　片刻之間，那些冰錐有部分已經(jīng)觸碰到了他額前發(fā)絲。

　　強烈的殺意近在咫尺，隨時能見血封喉。

　　突然，手里的碎片化為一股力量護在他周圍，空氣里透著異樣的感覺。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耳邊反反復(fù)復(fù)重復(fù)著什么很重要的話，可是他根本聽不清。

　　所有冰錐在觸碰到他的前一瞬化為了冰水，飛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衣服，好像被一場暴雨淋成落湯雞了一樣。

　　而那股力量也化為一道白色的光芒，瞬間沒入了他胸前的木戒指里。

　　一切聲音消失。

　　中村翼握住胸前的木戒指——那個她親手磨制的，帶著許多手工痕跡的東西。

　　好像在這一刻握住了唯一的防御道具似的，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好強的壓迫感，還沒看到那個人，殺手的本能已經(jīng)讓他感受到了這份強大。

　　這種力量給自己的感覺已經(jīng)超越了人類，屬于神力的范疇。

　　此刻，白發(fā)青年站在教堂的大門口，身側(cè)環(huán)繞的冰錐像一朵巨大的冰蓮花，孤高清冷得仿佛九天之上的神祇。

　　他步伐很慢，一步步地向著高臺上走來，周圍直徑一米左右的桌椅被推得積壓在一起。

　　那雙琉璃色的眼睛里無悲無喜，就和剛才的沈璐一模一樣。

　　可不同的是，這雙眼睛里面蘊含著殺機。

　　周圍的冰錐再次在他身前凝結(jié)，揮手之間，這些冰錐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四散開來從不同的方向一齊攻向中村翼。

　　退無可退。

　　既然如此，他索性不退不避，筆直地站在原地。第二波攻擊下，那股力量再次啟動，又一次讓他毫發(fā)無損。

　　但白發(fā)青年卻像是沒看見一樣，揮手之間又凝結(jié)出無數(shù)冰錐。

　　中村翼從高臺上跳下，迎著槍林彈雨般密集的攻擊直接走到了他面前。

　　“你傷不到我?！彼粗淅涞匦α诵?，“不如做個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