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羅生門
京都，羅生門。逢魔之時即將過去，接下來，便該到百鬼夜行之時。群鴉飛過，凄涼的叫聲更顯得周圍荒蕪寂靜。
拓真立在石碑旁，背上背著兩把雙刀。今夜，羅生門將打開，連接通往地獄的路。
彼岸花，當開在黃泉之地才是。
“又是你?！北涞穆曇舸蚱萍澎o，中村翼看著眼前的黃發(fā)青年，“那句被時光膠囊封印之人，是誰告訴你的?！?p> 拓真沒有回答，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手套下的雙手泛著絲絲黑氣。周圍的路燈已經(jīng)亮起，昏黃的燈光下，他緩緩拔出腰間的雙刀。
“吉川組三番隊隊長蒼狼。請指教。”
“我沒閑工夫陪小孩子玩?！眱羰郎徣A出鞘，半空中悄然升起的月亮似乎給森冷的刀鋒也映上了一層光暈。
“小孩子……”拓真握緊雙刀，周身泛起黑霧。
月亮升起。
月色下，蒔子夫人手心里握著御守，木屐和地面相擊的聲音在空曠的街道上似乎產(chǎn)生了回音。
好久沒有這樣了，提著和服的裾邊，穿著木屐奮力奔跑，好像是回到了那一夜。莽撞沖動的筱原組大小姐提著薙刀找仇家火并，卻意外地和那人相遇。
“如果有來世，我寧可從沒見過你?！鄙P子夫人的腳步漸漸放慢，她低頭看了一眼木屐的繩子，沒有斷，很結(jié)實?，F(xiàn)如今的工藝，又怎么會讓它如此容易就斷開呢？
也唯有在那個年代，那個月色明亮的夜晚，便是這樣一個老掉牙的橋段里，他和她不期而遇。
優(yōu)雅的華族青年看著摔倒在地面的女性。薙刀的刀鋒已經(jīng)抵上了自己的喉嚨，他卻并不畏懼，雖然眼前的女性有些狼狽不堪，可眼神中卻依舊透著黑道大小姐的氣魄。
“沒事吧，你的腳踝流血了?！彼θ轀睾停翢o敵意，“我叫三浦雅宏，是附近的住民?！?p> 三浦……蒔子聽到這個姓氏想了想，是筱原組轄區(qū)里收保護費的一戶人家之一，這個姓氏在當?shù)夭⒉怀Ｒ姟?p> “我家就在附近，你腳上有傷，晚上一個人太危險了，先一起來處理一下傷口吧?！彼麤]等她回答，繞開薙刀的刀鋒走上前一把抱起了地上的女人。
皓月當空，銀白色的月光照在石板上，反光照亮了地面的凹凸不平，自己方才竟然在這種地面飛奔，蒔子此時有些懊悔自己的沖動。
可若非如此，又怎么會遇到他？
昏黃的燈光下，她低頭看著為自己涂傷藥的青年，看著文文弱弱，卻能一路抱著自己到屋內(nèi)，可這房子，屬實是太破舊了。
但奇怪的是墻壁上卻掛著一副身穿十二單裝束的女性畫卷，屋內(nèi)還有一些封面是漢字的書本，經(jīng)卷，看上去十分有年代感。
“你就是那個拖欠保護費的沒落華族小子三浦……”蒔子終于想起來兄長口中常提到有個常來往的華族，原來就是眼前之人。想到這里，她忍不住脫口而出。
“是啊，大小姐能看在今晚我給您上藥的份上，可否求老爺行行好再寬限幾天。”他嘴上雖說著這看上去有些油嘴滑舌的話，眼神卻依舊專注地看著她的傷口，繼續(xù)涂藥。
她忍不住偷偷凝視眼前的華族青年，不同于兄長們身為黑道的目中無人的氣勢。
這個男人的眉宇之間似乎總帶著華族的優(yōu)雅和自傲，既使是住在如此破敗的房子里，身無分文，命如浮萍，卻不失風度，依舊不卑不亢。
甚至到那一刻，自己的薙刀插入他的胸膛。
明明是他先背叛的，卻如此坦然，甚至沒有一句辯解就安然受死。
蒔子握著手中的山吹御守，繼續(xù)向前奔跑著，不知何時眼角的眼淚已經(jīng)劃過臉頰，落在了風里。
羅生門的石碑下，中村翼一邊避開拓真如狂風暴雨一般的攻勢，一邊內(nèi)心有些意外。和幾日前在茶社見到的明明是同一個人，但此時的黃發(fā)青年卻身形如鬼魅，若不是現(xiàn)在自己的靈體能一定程度提前窺伺出他的攻擊順序，換做以前……
“喂，打架的時候可別走神??！”雙刀貼著中村翼的臉頰劃過，若不是他微微側(cè)開幾分，便差點就在他精致的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很意外吧，想問我為什么這么強？”又是一波攻勢，拓真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這種速度和體能早就超越了正常人類。
“你的靈體強化了？”中村翼用凈世蓮華格擋住他的雙刀，瞳孔微縮，目光落在了他那雙帶著皮革手套的手上。
“我，進化了??！”拓真狂笑道，“怎么樣，現(xiàn)如今我有資格和身為王牌的你一戰(zhàn)了吧?！?p> 中村翼沒有說話。在這個時代，不該有靈體相關(guān)的任何可實操的強化手段，即使是千年之后，也還處于研究階段，除非……
“神主系統(tǒng)?！币荒罴按?，他脫口而出，可體內(nèi)的系統(tǒng)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不會回復(fù)你的，因為它的主控權(quán)，在組長手上啊，哈哈哈……”拓真一把扯下手套，一雙手已然變成了通體烏黑的鬼爪?？諝饫锎颠^著陣陣陰風，似乎有什么東西漸漸凝結(jié)成人形，數(shù)量在不斷增加，帶著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顯現(xiàn)吧，百鬼夜行?！?p> 隨著他的號令，那些東西逐漸清晰，百目鬼，座敷童子，青行燈……一個又一個傳說中的妖怪尖笑著圍繞在拓真的身側(cè)。
中村翼握緊了胸前的木戒指，眼前的場景太過于詭異，這叫什么？靈體污染現(xiàn)象？難道科學的終點真的是神學嗎？
他避開拓真的又一輪攻擊，正如同靈體探知到的那樣，后面來就輪到妖怪們尖笑著向自己撲來。如同舞臺走秀一般，再接下來出現(xiàn)的是是鼎鼎大名的酒吞童子，大天狗，玉藻前……
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自己預(yù)見的那樣，無力抵抗，直到最后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踏入被撕得粉碎的命運。也許這就是預(yù)見這份能力的悲哀。
不……不對！可心里有個聲音在提醒自己。
中村翼突然想到了什么，這一次他沒有去格擋妖怪們的攻擊，而是突然一刀砍向了旁邊的電線桿。
空氣里仿佛有東西裂開了，方才還在張牙舞爪的妖怪們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地面上是幾塊黑色的碎片，泛著絲絲的黑氣。
“蒼狼是嗎？有點東西?！敝写逡砦罩?，眼神終于正視了眼前的青年，“竟然利用我的靈體特性創(chuàng)造了這一場幻覺?！?p> “我可不是為了得到你的認同，我要打敗你??！”拓真的那雙手卻依舊是鬼爪，“因為，我才是真正的極道之魂！”
拓真一邊狂笑著，一邊瘋狂揮舞著雙刀向他襲來。就如同那些夜深人靜的晚上，一遍又一遍復(fù)習著那些無聊透頂?shù)闹R點，一遍又一遍做著那些枯燥的練習題，一遍又一遍背誦著那些平時根本見不到的專有名詞。
渾渾噩噩的青春，循規(guī)蹈矩，沒有夢想，沒有追求，僅僅只是一具有溫度的軀體，沒有靈魂。
“垃圾堆里撿來的小孩也只能這樣了吧，真可憐?！?p> “連親生父母都不要的孩子，一定是有問題的?！?p>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給的，因為我們的施舍，你才能活著！”
“喂，你連什么是感恩都不懂嗎？活該死在外面。”
對這些話，自己不該早就麻木了嗎？考入醫(yī)科大學，成為養(yǎng)父母的炫耀的資本，從此作為社會機器上的一顆螺絲釘活著。從來沒人關(guān)心過自己喜歡什么想要什么，一切的一切都已經(jīng)被計劃好，那是早就寫在攻略本中的內(nèi)容：養(yǎng)父母的二周目。
拓真想到了那個雨夜，那個男人看著渾身濕透的自己，說出那句話：看來你很無聊啊。
明明是素未蒙面的人，卻一語就道破了自己卑微如草芥一般的人生。
——因為施舍而活著。
清冷的月色下，是刀刃相撞的聲音，中村翼感受不到對方的敵意，只有濃重的悲哀，深深地包裹著眼前的黃發(fā)青年。
就如同那個時候的自己。
即使是草芥，也向往著成為參天巨木；即使是石頭，也有一刻想要化為星辰；即使是撿來的人生，也想要為自己想做的事情瘋狂一次！
此時，京都，吉川組據(jù)點。
銀秋看了一眼昏迷的女人，除了靈體的融合性能，其余沒有特殊的地方。這種體質(zhì)應(yīng)該和她一樣屬于靈媒吧?？蛇@個女人卻沒有任何通靈的能力，那么，彼岸花為什么要如此執(zhí)著？所有的情報全部顯示，他的做法如同在呵護一件珍寶。
這種搞不懂，又不敢輕舉妄動的情況，還真是讓人無奈啊。他輕輕地撫摸著手心的勾玉，有些無可奈何地苦笑著。
“組長！拓真哥還沒有回來！求您……求您想辦法救救他！”屋外傳來宗介焦急的聲音。
“拓真不會希望我們?nèi)⑴c的?！便y秋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是在喝著下午茶聊天一般。
如果，你真能成為這個時代的極道之魂……
大門打開，銀秋抱起地上的女人，轉(zhuǎn)瞬之間消失在宗介的視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