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詛咒與刻印
時間裂縫里無天無地,唯有一個又一個閃著光芒的世界在他身側飛馳而過。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對他而言,只有現(xiàn)在。
手指隨意觸碰到一個光點,一瞬間,巨大的吸附力便立刻帶他到了那個世界。
他抬頭看去,是繁華的大城市,萬丈高樓林立,地面上車輛川流不息,樓層之間是無數小型飛行器,燈光炫目得超過了日月星辰,仿佛到達了文明發(fā)展的頂端。
這個世界,如此精彩。
他閑庭興步地在自動取款機旁抽走了別人輸完密碼后剛剛吐出的現(xiàn)金,然后到高級酒吧里拿起一杯倒好的香檳便離開,累了就去五星級酒店的前臺取出抽屜里的總統(tǒng)套房房卡……一切暢通無阻,因為根本沒人會記得他的存在。
他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一日又一日,在度假圣地的沙灘上翹著二郎腿悠閑地看過日出。
然后坐在高樓的窗臺上迎來又是一個黃昏,世界每天在迅速發(fā)展變化。
唯有他不變。
走在十字路口,紅燈亮了,他有時也會無聊地把自己裝作是這世界的一份子,跟著人群一起停下來等待。只不過他的表情里帶著冷漠以及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不屑。
綠燈亮了,繼續(xù)往前走。
天空中夕陽西下,平淡無奇的一天即將結束。
這時,有個梳著馬尾的女孩跟自己擦肩而過。
他隨意地掃了一眼,長得不錯,是自己喜歡的類型。
他對著她,嘴角泛起微笑,然后打了個招呼。
女孩看到了他,雖然不知對方是誰,但也對這長相俊秀的青年報以禮節(jié)性的微笑。
他還想接著說幾句,可女孩的目光從他身上稍微移開的一瞬間,她的眼睛里便沒有了他的存在。
于是他重新走過去,又重復了一遍剛才的動作。
女孩就像是第一次看到他時,依舊報以禮節(jié)性的微笑,然后又是一轉頭,表情再次恢復到原來的樣子。
他就像是個透明人,任何人對他都是一視同仁,因為轉頭就忘。
女孩沿著人行道繼續(xù)走去。
忽然,他快步跑上前,一把撤掉了她的頭繩,然后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隔著一條馬路看著女孩又驚恐又慌亂地在整理頭發(fā)的背影,他惡作劇似的在心里發(fā)出得意的笑。
真是無聊又幼稚的游戲。他笑了一會兒,表情又恢復到冷漠。
女孩找不到頭繩,只能繼續(xù)向前走,深褐色的頭發(fā)垂落到肩頭,隨著步伐輕輕抖動。在夕陽余暉映照下,這背影,竟有幾分……
在學院之中,他曾趴在窗臺上看過無數次。
也是這樣的夕陽。
他轉過身,像是逃跑一樣,下意識地快步躍上了某個低矮建筑的屋頂。
再回頭,女孩已經消失在人群里了。
他很清楚那就是個路人。
所以跑什么呢?
反正不可能記得自己。
夜色漸漸籠罩這座城市,又到了燈紅酒綠的夜晚。
他坐到了高層建筑的屋頂上,向下俯瞰,底下是萬家燈火。無論在哪個時代,住著人的地方總有光。
只不過那些光芒里,沒有任何一個是給自己留的。
“你不會得到幸福的。”
那句話如附骨之疽,結合她的詛咒,把他釘死在這延綿不絕的時光里。
可他依舊掙扎著站起來,對著空曠無垠的虛空大聲道:“我要這種東西做什么,我不過是想變得更強一點罷了!”
他的聲音回蕩在天宇之間,傳到很遠很遠。
但迅速被城市交通工具發(fā)出的的轟鳴聲掩蓋。
沈璐下了動車后,正準備去公交車站,卻發(fā)現(xiàn)父母已經在出站口對她招手。
就像她留學時放假回家的時候,好像無論過多少年,他們總是用這個姿勢,總是站在那個地方,用他們的方式迎接她回家。
她是個很宅的人,除了出國,平時就再也沒坐過飛機動車這種長途交通工具組合。
母親幫她取下背上的包,即使這次根本沒有行李。
“回來就好了,后續(xù)事情怎樣了?”
“現(xiàn)在問什么問,先回家,回家再說。”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拉著她坐上家里那輛開了很多年,車身已經滿是劃痕的小型私家車。車里開著當地的交通廣播,空調的出風口帶著不太好聞卻無比熟悉的氣味。
這一切,真實又接地氣。這原本才是自己正常的生活。
可她閉上眼睛,卻依舊一頭扎進了模糊的記憶里。這種感覺就像一個很長的夢,斷斷續(xù)續(xù),她一邊告訴自己不要再回憶,一邊腦子不聽使喚,直到車輛到家,父母催促自己下車。
洗漱完畢后,已然是午夜,早已經過了自己該睡覺的點,此時不由得越發(fā)清醒。
走進房間,抽屜半開著,也不知是什么時候被母親收拾東西打開的。她抬起手,準備順手關上。
這時,目光落在了一片手辦的殘骸上。
是兩片交疊的羽翼紋樣。
她一把抓起那個殘骸,飛奔到陽臺上?;璋档臒艄庀拢ㄅ枥锏谋税痘ㄖ挥袔灼铝懔愕娜~子。
又是一年秋,它還是沒有開花。
可她分明在什么時候,親眼見到過無數彼岸花。
很多很多次。
她有些茫然地走回房間,把手辦殘骸放回抽屜里,然后關上了房間的燈。
等她入睡后,黑暗里有個人影緩緩走到床邊,想學著那些電視劇里演的一樣幫她蓋好被子。
然而他低下頭時,發(fā)現(xiàn)她被子蓋的好好的。
“后面還會有需要我的地方嗎?”他用唯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自言自語道。
秋去冬來,過了幾個月,沈璐的精神狀態(tài)已經有些好轉,一切好像重新回歸正常軌道。
直到某一個上午,她路過客廳時,聽到了熟悉的講電話聲。
“哦,男方也是二婚啊,我這邊沒有帶小孩……男方也沒小孩吧……”
她又聽到了媒婆和母親開免提大聲打電話的聲音。
又開始了啊。
只要自己還活著。
沈璐沉默地回到房間,但隔音并不好的墻壁另一側依舊清楚地傳來母親和媒婆約定見面時間的說話聲,如影隨形。
她打開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
“售樓處嗎?”電話接通后她率先開口,“前段時間推薦的精裝修拎包入住的獨棟別墅還有嗎?”
“有的,您是打算什么時候過來看房?”電話那頭很快回應。
“不用看了,我買一套?,F(xiàn)在就到你那邊辦理相關手續(xù)?!?p> 聽到對方回應后,沈璐掛掉電話走出房間。母親已經打完電話,她笑著走上來說:“有個男的,家里辦廠,據說資產雄厚,不嫌棄你二婚……”
果然又是那套說辭。
“用不著。”
沈璐拎起包,快步離開了家,逃跑似的來到了馬路邊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沒來得及約好去售樓處的車。
她拿出手機,正打算打開網約車軟件,這時,一輛顯示空車的出租車迎面緩緩駛來。
沈璐趕緊伸手攔下了這輛車,打開車門快速坐到了后排。
“小姐去哪里?”問出這句話的聲音平靜而沉穩(wěn)。
司機帶著一頂漁夫帽,從后排看不清發(fā)型和臉。
沈璐說完地點后,出租車立刻加速,飛馳而去。
一路上,司機沒再說一句話。
透過后排看去,他的背影纖瘦,衣領間露出略顯白皙的膚色。
很難想象一個出租車司機會有這種膚色。
“師傅,你稍微慢點,我不趕時間?!鄙蜩匆膊恢罏楹我f這句話。
他雖開的很快,可十分安全平穩(wěn)。在交通規(guī)則許可的范圍內,用了最大速度。
“有我在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的……”
仿佛一瞬間被催眠了一樣,意識有些模糊,眼皮很重,她不由地閉上眼睛。
混亂的場景連接成一個完整的片段。
也許……是夢吧。
那是誰的夢?
四月末,春。
一望無垠的田野之間綻開了星星點點的紫云英,它們在暖暖的空氣里里隨著春風隨意地擺動著花葉。
他走在鄉(xiāng)間的道路上,步伐隨意,沒有目的地。反正一陣風來,他又會再次落入某個世界。然后,也許接下來那個世界又有另一陣風。
他不像種子,飛落到哪一片土地都能生根發(fā)芽,他像一粒沙塵,隨風而起隨風而落,無根無源。
突然,他停下了腳步。
感官捕捉到的是細微的啜泣聲。他抬頭向聲音來源看去,是一個約摸五六歲小女孩,留著一頭短發(fā)。她坐在田野間的草堆上,低著頭。
這發(fā)色和發(fā)質——
待他意識到時,腳步已經停在她身側了。
他想出聲,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其實他腦海里有很多種問法。比如,小朋友,你為什么哭?有什么難過的事情嗎?或者是,小朋友,做人要堅強,不能一遇到困難就哭……
任何一個都很奇怪啊!而且她哭她的,關自己什么事?
他抬起腳步,打算趁她沒注意趕緊離開,卻不小心剛好對上那雙含著眼淚的深褐色瞳孔。
沒事,反正下一秒她就忘了。
于是他繼續(xù)抬起腳步,明明打算走,可走之前還是彎下腰采了一小束紫云英,想著放在她身側然后立刻離開??伤鐾暌磺校瑓s發(fā)現(xiàn)女孩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呃……”
他把花放在她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地說:“你看,這不是你最喜歡的紫云英嗎?看看花,轉移注意力就不會那么難過了?!?p> 這句話沒頭沒尾,也沒有經過大腦就隨意地說出來了。
“這花叫紫云英啊……”她茫然地看著他,“我沒有最喜歡的花啊。”
這句話他忽然回憶起那時候他種了一院子的彼岸花,她卻說她最喜歡的是紫云英。
“你不是說過……”他忽然想繼續(xù)追問,可一陣風襲來,他輕飄飄地被卷到空中。
斷裂的時間線產生時間裂縫,像一只張大了嘴的巨獸。他沒有反抗,任憑風把他吹到裂縫處。
“真好看啊,那我以后就最喜歡紫云英了。”
可就在即將離去時,感官敏銳地捕捉到了那句話。
他忽然想回頭,可根本來不及,身體直接墜入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