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一季殺青三天后上線

　　槐姻劇團，二樓，戲臺側(cè)后的化妝間，熱鬧非常，熙熙攘攘。

　　這是臨時搭建起來的草臺劇組，導(dǎo)演、編劇、副導(dǎo)演全部由演員兼任，服裝全部由演員自己準(zhǔn)備，只有布景、道具由劇組提供。

　　開機儀式自然必不可少，只不過因為場地的特殊性，儀式有所不同罷了——先拜老郎神，再由單雨婷清唱了一段越劇《梁?！愤x段“回十八”，最后眾人一起掀開蓋在機器上的大紅蓋頭。

　　第一季出場的人物不多，只有老范家七口人，外加黃小黃、金大美、王小欠三個，隔壁老王以及物業(yè)經(jīng)理田笨笨僅出現(xiàn)在臺詞里。

　　這樣安排，是梅奕同曲亦良商量之后，確定下來的。

　　一來，減少人物登場，有利于壓縮成本，因為團里實在沒錢，從油鍋里撈出來的錢，不僅燙手而且十分有限。

　　二來，要想讓小品劇以微短劇的形式上線，并在短時間內(nèi)獲得認(rèn)可關(guān)注，劇情和人物都不能散，甚至還必須稍稍過分，所謂立人設(shè)不過如此。

　　梅奕本想連金大美和王小欠都給刪掉，但是曲亦良堅持金大美有利于塑造大姐夫趙剛子，王小欠對于立住小米粒兒的性格人設(shè)也不可或缺，而且金大美和王小欠本身的人設(shè)也能令人耳目一新，才得以保留。

　　金大美的演員，是團里司鼓的李青老師找來的，也不是外人，就是那個因為她破產(chǎn)而導(dǎo)致喪失出國留學(xué)機會的女兒——李夢柔，光大長腿這一條，就十分符合人物形象，關(guān)鍵是幾乎不花錢。

　　至于王小欠，嘿嘿，沒想到吧，是個女性的凈角演員，俗稱“銅錘花臉”，她真姓王，因她爺爺是主胡王華的省化老同事，故而王華推薦她以女扮男，反串王小欠。

　　特別是當(dāng)她以花臉那充足渾圓的氣息喊出“哎呀，我的命運吶——”，簡直能讓人先撓墻，再捧腹。

　　第一個化妝的就是她，化好后，一眼看上去就欠揍，還真對的起“王小欠”這個名字！

　　接下來，是其他演員。

　　因為單雨婷今天沒戲，梅奕今天的戲份又比較重，所以調(diào)度就由二把刀導(dǎo)演梅奕，教出來的副導(dǎo)演單雨婷兼任。

　　梅奕落在了最后，她正坐在鏡子前，由著化妝師擺弄，久久不見出來。曲亦良便跑進來尋她，見化妝師正幫她穿一件奇怪道具——看樣子像馬甲，但卻是皮肉般顏色。

　　梅奕穿戴好后，頓時“胖”了一大圈，外面再罩一件外套，活脫脫一個大米粒，曲亦良忍不住稱贊起來：“這道具不錯！能瞬間讓瘦子變得豐滿，真是好道具！只是我不記得團里有這種道具??？”

　　梅奕笑笑，促狹著說：“團里演出，再怎么也用不著這種道具！這是我托人新弄的，費了天大的人情，還花了我整八千塊呢！”

　　曲亦良一聽，臉就黑了下來，說：“這個戲總共才投了幾萬塊，你一件破道具就浪費了小一萬，你這錢花得未免太過隨意！演凈角的身量不夠，襯幾件襖子也就行了，怎么到你這里就不行了呢？”

　　一旁的化妝師聞言，張嘴想說什么，卻被梅奕搶了先，她冷冷地說：“小二，我等著你給我道歉。”

　　曲亦良一聽，更是火大，說：“道歉，我憑什么給你道歉？該檢討的是你！”

　　梅奕坐下，繼續(xù)讓化妝師弄發(fā)型，李青見梅奕和曲亦良不知因為什么，又吵了起來，便讓單雨婷進去看看。

　　單雨婷一進去，曲亦良像是受委屈的孩子見了家長，拉著單雨婷就絮叨。

　　聽罷，單雨婷先不說話，而是默默掏出手機，翻出了幾張梅奕的定妝照，遞在曲亦良眼前。

　　曲亦良接過，翻了翻，才發(fā)現(xiàn)這幾張照上的大米粒身形臃腫，根本不像正常人的體型，幾張都是這樣。

　　突然，曲亦良似乎想到了什么，單雨婷適時開口，道：“像裝扮凈角那樣，戲服里襯襖子，我和師姐試了又試，總是不行，看著就是不像。小品和戲曲不一樣，戲曲可以程式化，小品必須生活化！這是師姐說的。無奈之下，師姐才下狠心，求爺爺告奶奶央人弄來的它。”

　　曲亦良后悔不迭，腸子差點沒青，偷著示意單雨婷給他說說情，不想單雨婷理都沒理他，徑轉(zhuǎn)身出去，臨走前還催促二人快些。

　　沒辦法，他只有硬著頭皮，訕訕走到梅奕身后，拱手說：“師姐，我錯了，我向師姐道歉！是我見識淺薄，不分青紅皂白，亂發(fā)脾氣，我美麗善良大方得體的師姐，繞我這次吧！”

　　梅奕面無表情，妝已經(jīng)化完，卻仍坐在鏡子前，沒有一點動身的意思。

　　曲亦良急了，又說：“師姐，咱們都大了，總不至于還像小時候犯了錯，罰跪老郎神吧？再說了，我哪次跪得淤青了膝蓋，不是你拿跌打酒替我揉開的！你再不出去，我真跪了?！?p>　　梅奕終于沒忍住，撲哧一聲笑出了眼淚，說道：“小二，老團長不在了，也就我能治你。日后你可記著，千萬別隨便得罪我?！?p>　　賠完了情，鏡頭蓋被正式掀掉，小品劇正式開拍。

　　第一場——喬遷之喜，除了黃小黃和金大美，其他八個角色悉數(shù)出場：先是老范頭放炮仗違反規(guī)定，大女婿趙剛子追著岳父討五十塊罰款，再是二女婿兩口子回來顯擺，陰陽怪氣嘲諷、擠兌大姐夫，惹得大姐偷偷流淚。

　　接著，小米粒帶著“苦力”王小欠登場，發(fā)現(xiàn)大米?？蘖耍瑸榱司S護大姐，與二驢子對線，拎著小土豆子亂甩------

　　之前都很順利，馬曉瞳的表現(xiàn)都很好，只有踩著沙發(fā)，揪著馬尚洪衣領(lǐng)囂張那一段，不論怎么演都不像那么回事。

　　就這一下，可就拖累了所有人的進度。

　　馬尚洪緊趕著替女兒道歉，嚴(yán)筱雁則不停地給她說戲，告訴她應(yīng)該怎樣怎樣，可是半點用沒有，馬曉瞳就是演不出那副神氣摸樣。

　　曲亦良看得難受，便想了個辦法，既然演不出來，那就照葫蘆畫瓢，模仿好了，反正每一個鏡頭該是什么樣，他記憶里都有模板，讓馬曉瞳照著學(xué)就好。

　　于是，馬尚洪隔著沙發(fā)被外甥滴溜起好幾次，為的是讓馬曉瞳看清記明，接著，悲催的老馬又被自己女兒拎起來，又好幾次，曲亦良再近身告訴馬曉瞳該怎么協(xié)調(diào)動作和眼神，終于，眾人搭著合了一遍，才算及格過了關(guān)。

　　在此過程中，馬曉瞳、曲亦良二人之間的互動，要多自然有多自然，在馬尚洪、嚴(yán)筱雁看來這當(dāng)然十分正常，在兩個當(dāng)事人看來，也沒什么不妥。

　　唯有一直躲在攝像機鏡頭后的單雨婷，瞅著這一幕幕，心里有點不舒服，因為她包括槐姻眾人，只知道馬尚洪、嚴(yán)筱雁和馬曉瞳是一家三口，卻并不知道馬尚洪和曲亦良的親近關(guān)系。

　　曲亦良為了避免麻煩，只說馬尚洪是老家鎮(zhèn)上一個沾點親的熟人，并沒有說是他不是親舅舅勝似親舅舅的親人，故單雨婷產(chǎn)生誤會近乎是肯定的。

　　梅奕趁著沒她上場戲份的時候，坐到攝像機后，見單雨婷氣嘟嘟的，便悄悄拿胳膊肘撞她，小聲說：“你也發(fā)現(xiàn)了吧！小二和馬曉瞳之前肯定認(rèn)識，否則相處起來不會這般自然。我和你是一般想法，小二大了，也該成個家了！只是看他跟別的女孩子更親近，漸漸與我們保持距離，總感覺有些舍不得呢！自家幸幸苦苦拉扯大的豬，卻被別家的白菜給拐走了，真失落啊。”

　　單雨婷冷不丁朝梅奕翻起了白眼，同時在心里咆哮：

　　那是我的豬！怎能去拱別家的白菜？

　　我在乎是豬拱白菜這件事本身嗎？

　　當(dāng)然不是！

　　我的豬，要拱也只能拱我這顆白菜，沒個在我眼前，和別的白菜熱烈互動的。

　　看小品圖一樂，演小品雖假言是享受，但實則十分枯燥乏味，唯一讓人感到欣慰的是，當(dāng)沒戲份時候，便可免費坐在臺下充當(dāng)觀眾，發(fā)出背景音樂般的笑聲，曲亦良不打算后期配假笑聲，只用現(xiàn)場收的真的笑聲。

　　單雨婷的黃小黃和李夢柔的金大美，出場最少，李夢柔拍完就走，單雨婷要盯著攝像機，必須留在臺下，故而現(xiàn)場收錄的笑聲就數(shù)她最多。

　　隨著拍攝進度的推進，單雨婷越發(fā)郁悶起來。

　　不僅馬曉瞳和曲亦良相處的狀態(tài)令她心中怏怏，而且大米粒和趙剛子的互動戲份也不少，雖然她明知梅奕只把曲亦良當(dāng)?shù)艿芸?，但單雨婷看得多了，心中也難免產(chǎn)生一絲異樣，她心不由己。

　　而黃小黃和趙剛子，也就“不是冤家不聚頭”那場有點稍微的互動，一個是金剛鉆，一個是瓷器活，后面基本上都是黃小黃壓榨、欺負(fù)趙剛子。

　　一來二去，整個草臺劇組，心思最重的人，既不是梅奕，也不是曲亦良，而是默默無聞的單雨婷。

　　第一季，三十個小品。

　　眾人磨合幾天后，拍攝進展一日千里，后面大部分都是一遍過，最后，前后僅用了十天，就拍完了全部三十個小品。

　　小品連續(xù)劇《歡樂飯米?！返谝患荆樌麣⑶?。

　　李夢柔因為李青，真的一分錢沒要，馬尚洪一家因為曲亦良，也沒要，王小欠那份是王華自掏腰包，也沒用團里一分錢，曲亦良和梅奕感動得都快哭了，終于狠下心來，擠出了小一萬塊，好好地請了一頓殺青飯。

　　宴酣餐罷，李青送走了閨女，王華送走了小輩，曲亦良三人也親自到車站，送馬尚洪、嚴(yán)筱雁、馬曉瞳一家三口。

　　這十幾天，最難熬的是單雨婷，最高興的莫過馬曉瞳。

　　分居多年的父母都在身邊陪著她，因顧忌著場合也不曾大吵小吵，雖然良大哥還是沒告訴她那個神秘的小嫂子是誰，但馬曉瞳簡直快要樂瘋了。

　　檢票口前，馬曉瞳紅著眼睛，拉著曲亦良，在旁邊偷偷說小話，很親密的那種，馬尚洪與嚴(yán)筱雁雖坐在相鄰的一對不銹鋼候車椅子上，卻同時背過臉去，互相不看對方。

　　馬曉瞳興奮說：“良大哥，謝謝你，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你不知道，我期盼這樣的情景，期盼了多久！”曲亦良笑答道：“可惜，一點好轉(zhuǎn)的跡象都沒有！”

　　馬曉瞳搖搖頭，偷覷不遠處擰巴的父母，笑說：“未必哦！你忘了，殺青宴上，老馬替老嚴(yán)擋酒，還有一次，收工晚了，老嚴(yán)見老馬穿得單薄，非讓我把外套給老馬，讓我穿她隨身備用的外套。哼！口是心非，不愧是一對?！?p>　　曲亦良回說：“這就好啊！大事尚未成功，你我還需努力呀！這兩個小孩子，不僅你跟著著急，老媽也經(jīng)常掛在心上，如果他們能和好，老媽也能少操點心?！?p>　　臨檢票前，馬曉瞳踮起腳，趴在曲亦良耳邊，小聲地說了一句不長的話，聽得曲亦良愣了，看得單雨婷又吃心了。

　　剪輯和配樂音效由梅奕負(fù)責(zé)，片頭主題曲一時找不到合適的，曲亦良隨便哼了幾句，問梅奕聽沒聽過，梅奕搖了頭，曲亦良當(dāng)即眼睛就亮了。

　　歌曲和旋律，往往最能打動人心，一首契合主題的“主題歌”能給小品劇本身再上一道牢固的保險。

　　后面幾天，梅奕一邊剪輯配樂，一邊介紹曲亦良和單雨婷到錄音棚去錄主題曲，錄好后回來一聽，真不錯！

　　不僅契合主題，還朗朗上口，聽一遍就能記住歌詞，聽三遍就能記住旋律，聽得多了，夢里都是。

　　做完了所有準(zhǔn)備工作，梅奕開始遍地開花，在各大主流長短視頻平臺，注冊了同名的藍標(biāo)號——常回家看看，并率先上傳了同名主題曲MV《常回家看看》，預(yù)預(yù)熱。

　　這下，團里徹底沒錢了，現(xiàn)金流幾近干涸。

　　今年的母親節(jié)，比以往來得要早一些，《歡樂飯米?！氛缴暇€就定在母親節(jié)那天晚上。

　　上線倒計時：三天。

　　單雨婷的異樣，曲亦良一開始并不在意，只當(dāng)是累的，等事情忙得差不多，曲亦良才發(fā)現(xiàn)她不對勁，老是悶悶不樂，還有意無意的針對疏遠自己。

　　他避開槐姻眾人尋她，她卻總是躲著他，有意與他保持距離，曲亦良不明所以，直到偶然聽梅奕說起開機那天的小插曲，才恍然大悟。

　　不是曲亦良有多聰明，而是他和單雨婷一樣，都隱隱感覺互相給不了對方安全感。

　　戀人和婚姻一樣，都暗含一種宣示，曲亦良和單雨婷的悲哀在于：

　　二人之間的戀情雖然是地下的，但是斷斷續(xù)續(xù)，前前后后，加起來時間超過十年，他們自己互相知道，雙方的親友家人卻一個都不知道。

　　對單雨婷來說，曲亦良找別人，沒有任何負(fù)擔(dān)，對曲亦良來說，單雨婷移了情，也不需要任何代價。

　　兩人之間，互相沒有安全感，不可否認(rèn)，這也是一種均勢。

　　然而，曲亦良下了決心，偏要打破這種均勢：既然你沒有安全感，我便給你安全感，你認(rèn)為我有退路，我便堵死退路。

　　是的，沒錯，曲亦良打算帶單雨婷回家，不光為了讓單雨婷有安全感，也為了馬曉瞳臨行前，在他耳畔低吟的那句“大姑她，想你了！”

　　當(dāng)然，為了不讓團里其他人起疑心，曲亦良算算日子，加上幾日來連綿陰雨，空氣悶濕，便尋了個賺外快的由頭，哄著梅奕租了輛車，載著他和單雨婷一起回了老家。

　　曲亦良也邀請了李青、王華同去，聽著人均每晚幾千上萬塊，王華本也想去，奈何風(fēng)濕病犯了，一個人照應(yīng)不過來劇團，李青不得不留下，卻給三人定下了一萬五千塊的任務(wù)。

　　曲亦良和單雨婷不時在后座搞點見不得人的小動作，梅奕樂呵呵哼著歌，想著有額外的外快賺，不覺踩油門到底，一顆炙熱的心開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