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瓛感覺眼前的不是皇帝，而是一座隨時隨地都會噴發(fā)的活火山。
跟隨皇帝的時間久了，蔣瓛能清晰感受到，老皇帝如今正在死死壓制住滔天的怒火。
這座火山一旦爆發(fā)，那噴薄而出的巖漿還不知道會將多少人熔為灰燼。
這是逆鱗，真正的逆鱗！
童年不幸，一輩子最重親情的老皇帝從來沒有一刻如現(xiàn)在這般憤怒過，哪怕當(dāng)初胡惟庸、郭桓案爆發(fā)牽連成千上萬人頭落地，他都沒有此刻這般憤怒。
這是最為拙劣的謠言，是在挑戰(zhàn)他朱元璋的底線！
不能怪朱元璋憤怒，謠言已是是在公然挑撥皇室，是毫不客氣的撕開他內(nèi)心深處那道早已經(jīng)愈合的傷疤，還在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朱雄英，從小就機靈乖巧，聰慧非常，那個時候朱元璋就時常感嘆上蒼垂憐，不但給了他一位合格的帝國繼承人，還賜予了皇家英睿無比的第三代，如今大明興盛，萬年可期。
和如今老皇帝為冊立朱允熥還是朱允炆誰為皇太孫不同，朱雄英很快就被老皇帝以祖訓(xùn)中‘皇太子嫡長子為皇太孫，次嫡子并庶子年十歲皆封郡王’為由授以鍍金銀冊、銀印。
也就是說朱雄英在幼年之時便被冊立為皇太孫，成為法統(tǒng)上當(dāng)仁不讓的大明帝國第三代繼承人，這一點即便太子朱標(biāo)繼位為帝也難以改變！
由此可見，老皇帝對朱雄英是寄予何等之厚望，然而一場突如其來的病便奪走了朱雄英的命！
那是大明立國以來對于朱元璋的第一次重擊，哪怕已經(jīng)過去十幾年，老皇帝還清晰的記得他的皇長孫在臨終前用脆生生的聲音叫著皇爺爺?shù)膱鼍?，似乎還能清晰的感受到圣孫的身體在自己的懷抱中慢慢變涼的樣子。
沒有任何言語能形容老皇帝當(dāng)時有多絕望，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至今想起都是痛徹心扉。
“誰！是誰！”朱元璋瞪起赤紅的雙眼盯在蔣瓛的臉上。
蔣瓛很久沒這么緊張過了，面對老皇帝近乎于咆哮般的嘶吼，輕顫道:“回陛下，這謠言來勢極猛，似乎是一夜之間便從街頭巷尾冒了出來，臣得知此謠言后立即派錦衣衛(wèi)追根溯源，查到是一群孩子被幾個帶著面具的人收買散布，繼續(xù)追查下去，卻杳無蹤跡?！?p> 朱元璋瞪著蔣瓛道:“這么說就是沒查到？”
“卑職無能，請陛下降罪！”蔣瓛當(dāng)即跪倒。
朱元璋閉上雙目，片刻后睜開冷笑道:“既然是有心散布謠言，又事涉皇家，此等破天之事，若是不做的足夠小心，豈不怕滅門之禍，若是這幕后黑手足夠狠辣一點，那些收買孩童的蒙面人恐怕都已經(jīng)被滅了口?！?p> “陛下說的是，卑職一定會暗暗查訪，卑職相信，只要有心，那么遲早有一天會露出馬腳，屆時……”
“不必了?！敝煸袄浜咭宦暤?“已經(jīng)沒有必要的，散布謠言之人不會再露出行跡，因為他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他想引起朕的猜忌，進而暗中調(diào)查雄英之死的真相，只要朕下旨徹查，那么他就贏了?！?p> 蔣瓛深吸一口氣道:“陛下說的是？”
“你說誰會散步這樣的謠言？”
“臣不敢妄言?！?p> “說！”
蔣瓛身軀一震道:“回陛下，散步此謠言之人是想要陛下猜忌疏遠炆殿下，進而讓炆殿下為陛下所惡，徹底失去建儲的機會，炆殿下若是沒了機會，那么熥殿下……臣以為此謠十有八九是淮西將門所為。”
“淮西將門……”朱元璋喃喃重復(fù)。
淮西將門自然也就是追隨他打下大明江山的那一撥勛貴，包括李善長、胡惟庸、湯和、徐達這些人都屬于這一類。
大明立國之后，淮西勛貴勢力無比龐大，龐大到連朱元璋都忌憚的地步，所以他扶植起了以劉伯溫為首的浙東派出來抗衡淮西派，劉伯溫以伯爵之身成為御史臺御史大夫，乃言官之首，自然具備和淮西派正面抗衡的實力。
朱元璋雖然是草根帝王，但是能夠吸取歷史教訓(xùn)，他知道帝王的平衡之術(shù)，知道朝堂之上一家獨大的危害，但是更清楚黨爭的危害到底會有多大。
所以在那段時間里，朱元璋一直采取拉一派打一派，大玩帝王權(quán)術(shù)，最終浙東派因為劉伯溫下野不久后病死而覆滅，而淮西派同樣被他利用日益膨脹到忘乎所以的胡惟庸而大肆清洗了一波。
至此以后，淮西勛貴徹底老實了，但就算再老實，也是廋死的駱駝比馬大，而這批駱駝因為盤根錯節(jié)的關(guān)系成為朱允熥的背景靠山。
要是換作一個人，或許也會認定這謠言就是淮西勛貴在背后搗鬼，但是朱元璋豈是尋常人。
“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猜測出這樣的謠言是針對允炆，知道受益的是允熥，淮西勛貴那撥人難道都是傻子，會不知道這謠言四起，朕一定會懷疑到他們頭上？
他們很清楚朕的脾氣，朕若是要料理他們，可不需要什么證據(jù)，既然你有這個動機，那朕殺了你，就不算冤枉！”
蔣瓛愕然，陡然間覺得老皇帝說的好他么有道理！
“欲蓋彌彰，置之死地而后生？”朱元璋喃喃道:“你說這事會不會是東宮那邊故意擺的迷陣，就是想讓朕通過這個謠言，然后倒推到淮西勛貴身上，進而猜忌允熥？”
“這……”蔣瓛冷汗直流道:“回陛下，這個臣屬實不敢妄言?！?p> 朱元璋冷笑道:“撲朔迷離還一葉障目，這幕后之人實在是高明的很吶，利用朕的猜忌之心將朕玩弄于股掌之間，當(dāng)真是個人才，會是誰呢？”
朱元璋沒來由的便想到了馮毅……
好在這種念頭僅僅動了一瞬，便被拋諸腦后，因為沒理由，在朱元璋看來不管是朱允炆還是朱允熥成為儲君，和他一個國公府的嫡次孫都八竿子打不著干系。
誠然，宋國公府也算是朱允熥的背景，但是相比起涼國公府和開國公府終究還是隔了一層，馮毅完全沒有理由摻和到這種擔(dān)了天大干系的奪嫡之爭當(dāng)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