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先讓魯昭公等人在齊國呆一段時間,把關注點放回到魯國國內。
此時,魯國國內當然是亂翻了天。
執(zhí)政上卿叔孫婼聽說都城曲阜巨變,就急急中斷邊境巡視,率軍回到了曲阜。
叔孫婼鐵青著臉回到叔府,卻見家臣們早在迎他回來,見叔孫婼回家,大家都跪下請罪。
叔氏家族司馬鬷戾連連磕頭請罪,泣淚道:“夫子不在,但情勢危急,臣只想著季氏若亡,則叔氏亦可能不保,故擅自決定調集家兵幫助季氏。
如今國家鬧到這個地步,叔氏已然卷入其中,給夫子帶來憂傷,這是臣之大罪,請夫子重重責罰。只是,家臣皆依臣之命令行事,請夫子饒恕他們?!?p> 叔孫婼親手攙起鬷戾,命眾人皆起。
叔孫婼道:“此事罪不在司馬,只怪婼不在家,讓司馬臨危做此等決策,實在難能可貴。
司馬忠心為叔氏家族,希望各位臣工都要如司馬一樣,忠心護家。
國君流亡在外,是婼這樣的執(zhí)政大夫之過,婼無論如何要將國君迎回。
婼不在家時,望列為臣工如往常一樣幫助婼守住叔氏家族,婼不甚感激?!?p> 叔孫婼幾乎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匆匆去了季府。
季孫意如還在得意呢,得報說叔孫婼來了,立即換了副嘴臉,忙三步并作兩步,親自出府相迎。
叔孫婼進入季府,季孫意如直接行了一個大禮,一個叫稽顙的大禮,泣淚道:“夫子救救意如吧,如今意如真不知要怎么辦了?”
叔孫婼見季孫意如居然行了稽顙之禮,也不由感動。
所謂稽顙之禮,是專用于喪事的大禮,一般意味著人逢大兇才行此禮。
叔孫婼當然很清楚季孫意如的意思,這是季孫意如在用這種方式向自己表示,自己居然將國君都逼到了國外,這是大逆不道,依禮將被嚴懲,甚至被殺頭。
自己都要死了,季氏家族要辦喪事了。
叔孫婼長嘆一聲,道:“夫子還知道鑄成大錯了啊?驅逐國君,讓夫子聞名天下,史書記載,誰還能幫上忙呢?”
季孫意如在內心將叔孫婼罵了無數(shù)遍,但嘴上卻道:“唯夫子能夠幫到意如了,如果可以讓意如重新侍奉國君,那是夫子對意如的再造之恩。
請夫子無論如何都要幫忙,把國君請回來,將從中調停意如與國君之間的矛盾?!?p> 季孫意如的話講得非常懇切。當然,只是叔孫婼感覺他很懇切而,其實在季孫意如心里,他哪有什么讓魯昭公回國之意?
魯昭公一回國,自己該怎么辦?到魯昭公面前負荊請罪?
算了吧。你叔孫婼是執(zhí)政上卿,魯國被攪成這一團,你不出來擦屁股誰來擦?
但凡政壇人物,都是影帝級別的。
叔孫婼不是季孫意如肚里的蟲子,他覺得季孫意如已經(jīng)后悔了。既然如此,那就去齊國吧,直接請國君回來就是。
堂堂大周王朝宗邦諸侯,立國數(shù)百年來,何時發(fā)生過臣子驅逐國君的丑聞?而且,偏偏發(fā)生在自己擔任執(zhí)政上卿之時。
于理于情,自己得擔當起這份迎國君回國的責任來。
就這樣,叔孫婼先是派人赴齊國見魯昭公,先行匯報自己將來見國君,商議請國君回國之事。
然后命人裝了數(shù)車財物,自己風塵仆仆趕往齊國面見魯昭公。
但叔孫婼沒想到,自己這一趟齊國之行,差點要了自己的老命。
原來,魯昭公聽說叔孫婼來見自己,商議迎自己回國之事,非常激動,立即表示熱烈歡迎。
子家羈卻很謹慎,他命令不得將此事泄露出去,并作了安排。
叔孫婼來了,子家羈親自安排的接待,搞特工一樣,安排叔孫婼與魯昭公見面。
叔孫婼對魯昭公道:“臣萬死,讓主公在外受苦,欲迎回主公,以贖臣之罪?!?p> 魯昭公對叔孫婼一向有好感,雖然這次叔氏家族幫助季氏家族反對自己,但畢竟叔孫婼當時并不在場。
關于這一點,魯昭公一直很后悔,后悔自己不該將叔孫婼調離曲阜。
唉,也是自己太貪心了,總以為能夠搞定季氏,故不愿叔孫婼出來阻攔自己。誰想正因為叔孫婼不在曲阜,叔氏家族的家臣自作主張幫助季氏,最后導致孟氏家族也倒向了季氏。
算了算了,過去的事就別再想了,越想越傷心。
魯昭公道:“事已至此,夫子勿需主動攬責了,這一切都是季氏的罪過。也不國內情況如何了,對了,季氏是什么態(tài)度?”
叔孫婼道:“臣回曲阜后,當天就去見了季氏。季氏非?;诤蓿瑢Τ急硎静粦写舜竽娌坏乐?。季氏還懇求臣無論如何要迎主公回國,這樣他才安心?!?p> 魯昭公聽后大悅,問:“那夫子打算如何安排?”
叔孫婼道:“臣來得急,對國內的情況還不是很了解。為防萬一,臣準備回國后,立即加強防衛(wèi),安定人心。待一切安排妥當,臣定當赴齊親迎主公回國?!?p> 魯昭公大喜,君臣兩人就具體細節(jié)又作了交流。
突然,子家羈匆匆來報,說臧孫賜等人已經(jīng)知道叔孫婼來見國君了,此時正聚集人馬,意欲對叔孫婼不利。
魯昭公這才想起臧孫賜等人搞盟誓之事。
原來,臧孫賜與眾臣的盟誓里面明確規(guī)定,國內的臣子們都是有罪的,陪伴國君流亡在外的才是忠君愛國人士,所以大家誰也不得與國內聯(lián)系。
大家都在神靈面前盟誓了,此時得知叔孫婼前來聯(lián)系國君,在大家眼里,叔孫婼當然是有罪的,而且是最大的罪人。
如果不是叔氏家族率先起兵幫助季氏,孟氏家族就一直會按兵不動。當時情況下,雖然強攻季府高臺有些困難,但只要一輪輪攻打,遲早會攻陷高臺。
如今,大家流亡在齊國,至少還算活著。但如果國君與季氏講和,你國君倒是無所謂,但大家就慘了。憑季氏的權勢,大家還有活路嗎?
要回國,必須有一個前提條件:滅了季氏!
臧孫賜作為臧氏家族宗主,魯國大夫,當然是有幾把刷子的。他早就統(tǒng)一了這些人的思想,將相關利弊給講透了。
所以,聽說叔孫婼來作調停,試圖在不滅季氏的情況下迎國君回國,那是將大家往絕路上逼。
那就黃了你叔孫婼的好事!
臧孫賜一聲吆喝,眾臣子都聚集了起來,拿著武器就來抓叔孫婼。
子家羈見形勢危急,以魯昭公名義下令封鎖魯昭公住處。
但凡誰敢未進國君允許,私自闖進者,一律處死。
叔孫婼沒想到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心急如焚。如今,自己也被困在了齊國,那還調停毛線???
臧孫賜等人見國君下了死命令,無奈退出。
但很快就有了新的對策,既然不能在國君這兒干掉叔孫婼,那就在你叔孫婼回國的途中刺殺了他。
具體就是在叔孫婼回國的途中若干處埋伏,一旦叔孫婼出現(xiàn),就襲擊殺之。
臧孫賜等人已然到了窮兇極惡的地步,眾臣子中有一位叫左師展的大夫思來想去,最后認為臧孫賜等人之舉完全不利于國君,他偷偷將臧孫賜的計劃告訴了子家羈。
子家羈與魯昭公、叔孫婼一商議,最后決定繞遠道,經(jīng)鑄邑回魯國。
就這樣,叔孫婼避開了臧孫賜等人的截殺,總算安全回了魯國。
去了一趟齊國見了魯昭公后的叔孫婼感覺事情異常復雜,關鍵是臧孫賜等人在阻撓國君回國。
看來,追隨國君在齊國的眾臣們顧慮重重,擔心回魯國后遭到打壓。
這也難怪,那就解決這個問題吧。讓季孫意如搞個盟誓,以安定臧孫賜等人的心。
如果臧孫賜等人還不答應,那就向齊國借道,出動魯軍迎接國君回來。
但叔孫婼還是太天真了,因為就這幾天,他突然發(fā)現(xiàn)魯國又變了樣子。
他滿以為季孫意如已有悔過之心,自己這才向國君匯報魯國這一邊沒有問題了。
誰知季孫意如趁著這幾天,不但強勢打壓了原來對國君忠心的一些士大夫家族,態(tài)度也完全變了樣!
看看季孫意如現(xiàn)在是怎樣一副腔調:“魯國,本來便是那個人的魯國,那個人想要回國,誰敢阻止?
但是,那個人居然敢不顧列祖列宗恥辱,主動拋棄君位,現(xiàn)在厚著臉想要回國,那就自己回來就是!
這大周王朝天下,還沒有哪個臣子非得要到別的國家去逼迫國君回國的道理!”
???你季孫意如原來一直在玩老夫啊!
幾天前,你還搞什么稽顙之禮,懇求老夫將國君迎回來。一旦國君回來,你季孫意如就將辭去卿大夫之職,回到封邑養(yǎng)老什么的。
現(xiàn)在怎么變這個態(tài)度了?
叔孫婼又氣又急。
但如今的魯國,季孫意如權勢熏天,自己雖然貴為執(zhí)政上卿,但在季孫意如眼里,根本不將自己當一回事了。
很顯然,就這幾天,季孫意如已經(jīng)作好了一切準備,一切不迎國君回國的準備!
叔孫婼頓時感到天地旋轉,跌跌撞撞離開季府。
回到叔府,叔孫婼就感覺渾身乏力,只好臥床休息。
過了幾天,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叔孫婼將祝宗召來,命令他向上天祈禱,請上天懲罰自己,讓自己早日去死。
是的,叔孫婼失望了,他對整個魯國失望了。
在自己執(zhí)政魯國期間,居然發(fā)生了大臣驅逐國君這樣的事。
而且,自己本有機會改變這個結局,當時他帶著魯軍趕回曲阜時,完全可以以雷霆手段控制整個曲阜,將季孫意如、仲孫何忌等人給逮捕起來,再堂而皇之將國君迎回來。
但自己居然以婦人之仁,錯失了迎國君回來的良機。
自己還傻乎乎跑到國君面前傳遞虛假信息,季孫意如正是抓住了自己不在曲阜的時機,以雷霆手段全面控制了國家。
魯國,從此無寧日矣。
恨啊,恨季氏!無信無義,無法無天,無禮無德!
恨啊,恨自己!作為執(zhí)政上卿,魯國重臣,對國家、國君陷入此等危難卻無難為力!
叔孫婼萬念俱灰,憂傷不已。
何以解憂,唯有一死!
公元前517年10月11日,每天祈禱自己早點死的叔孫婼,在經(jīng)歷了整整七天的自責自怨后,終于去世了。
叔孫婼的離世,是魯昭公的悲哀。
因為這意味著魯昭公再也沒有和季孫意如調解的機會了!
從此,魯國就進入一個有國君但不在國內的奇怪政局。
這樣的政局,對季孫意如來講實在是舒服了,因為自己完全可以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