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是一個意外,連公若藐的家人也都不敢對叔孫州仇有半絲怨言。
但有一個人,冷靜地看著這一切,他當然知道這就是叔孫州仇的陰謀。
這個人正是郈邑馬正侯犯。
侯犯自然也在現(xiàn)場,看著公若藐被抬下去,心里暗暗替公若藐可惜。
唉,老兄啊,你是至死都還被蒙在鼓里啊。
但此時的侯犯,只是對自己的頂頭上司公若藐之死唏噓了一會而已,因為他已經(jīng)看到了自己正處于極端危險之中!
曾經(jīng),叔孫州仇命令自己干掉公若藐,但自己陽奉陰違,一直不愿干這種下三濫之事,故在叔孫州仇眼里,自己就是公若藐的人。
公若藐在世,叔孫州仇不敢有所動作。但現(xiàn)在公若藐死了,那下一個要死的人,不就是輪到自己了?
回到郈邑的侯犯煩躁不已。
如今的郈邑,自己就成了最高行政長官了,也不知叔孫州仇會派何人前來主政郈邑。
侯犯相信,郈邑邑宰到位之日,就是自己滅頂之災之時!
一連幾天,侯犯將自己關(guān)在府里,探討著自己的前途與命運。
他的腦海突然閃過南蒯、陽虎等人,還有費邑如今的邑宰公山不狃。
娘的,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看看那些個牛逼哄哄的人物,至少轟轟烈烈過一把!甚至,公山不狃至今還在費邑過得滋滋潤潤的!
反了吧!先發(fā)者制人,后發(fā)者制于人!叔氏家族,再見吧!
公元前500年夏,侯犯一把砍掉郈邑箭樓繡著“叔”字的大旗,換上“侯”字大旗,正式扯旗造了叔氏家族的反!
消息傳到曲阜,叔孫州仇大怒,立即上書魯定公,出動魯國右軍征伐郈邑。
魯國右軍,說穿了就是叔氏家族和孟氏家族共同執(zhí)掌的魯國軍隊,這一次叔氏、孟氏兩大家族宗主叔孫州仇和仲孫何忌親自掛帥,將郈邑團團包圍。
侯犯登上城樓,看著城下黑壓壓的魯軍,鼻孔里哼了一聲:攻吧,憑你們這點實力,想要攻下郈邑,做夢去吧。
是的,郈邑城高墻堅,是魯國四大堅城之一,被視為叔氏之都,其城墻規(guī)模早就超過了按禮該有的規(guī)制,足與曲阜可媲美。
叔孫州仇和仲孫何忌率軍攻了多日,除了在城墻下扔下大批魯軍士兵外,沒有任何進展。
郈邑,固若金湯!
隨著大軍糧草耗盡,魯軍無奈撤軍。
拔營前,叔孫州仇看著郈邑城關(guān)上侯犯洋洋得意的樣子,心下怒極:哼,等秋收之后,糧草籌措完畢,再來打過,不把你侯犯給滅了,老子倒過來走路!
叔孫州仇說到做到,公元前500年秋,再次整軍討伐郈邑。
這一次,叔孫州仇還居然引進了外部力量,齊軍!
齊景公為何愿意替叔氏家族蹚這場混水?
很簡單,齊景公需要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反晉聯(lián)盟,而魯國是齊景公認為必不可少的一大國諸侯!
今年春天的時候,兩國在夾谷舉行了盟會,齊國可謂是下了血本,將汶陽之田以及四邑都歸還給了魯國。
這四邑中,其中一邑正是郈邑!
如今,郈邑回歸魯國半年不到,居然爆發(fā)了叛亂,叔孫州仇作為魯國卿大夫,親自赴齊國請求齊景公出兵相助,齊景公哪有不答應之理?
要知道,盡管齊魯兩國如今結(jié)了盟,但魯國仍舊是首鼠兩端,至今并未公開宣布脫離晉國陣營!
那就繼續(xù)給你甜頭!看來,不把你魯國佬喂飽,你魯國佬還真的對晉國心存幻想。
看看,你魯國又發(fā)生了叛亂,但晉國給了你什么援助?晉國佬給不了了,晉國佬自顧都不暇,這天下,唯有寡人才有能力也有這個擔當,去幫助你魯國!
齊景公相信,自己如果能夠幫助魯國平定郈邑之亂,那魯國還不真心追隨齊國?
但令齊景公郁悶的是,齊魯聯(lián)軍圍著郈邑強攻了數(shù)日,郈邑仍舊嵬然不動!
在沒有大炮導彈的春秋時代,要想攻下一座城高墻堅的大城,確實很難!
叔孫州仇無奈,只好悻悻撤軍。
郈邑太堅固了,既然無法從外部攻破,那就從內(nèi)部進攻試試看?
讓叔孫州仇有此想法的是一個人,郈邑工師駟赤。
工師,負責營建工程和管教百工等具體事務的官吏,相當于司空。
司空是國家序列的官員,在郈邑這樣的大城就只能叫工師,即百工之長。
駟赤與侯犯、公若藐一樣,都是齊國向魯國歸還了郈邑后,叔氏家族于今年春委派的官吏。
叔孫州仇對駟赤還是了解的,一直以來被列為叔孫州仇的親信。
其實,侯犯本也是叔孫州仇的親信。但在巨大利益面前,親信隨時可能背叛。叔孫州仇派人秘密接觸了駟赤,希望駟赤反了侯犯。
駟赤此時正在郈邑,他可不敢明面答應叔孫州仇的要求,他對來人道:“赤只愿踐行《揚水》末章四言?!?p> 這樣的啞謎實在高大上了,因為《揚水》即《揚之水》,是《詩經(jīng)·唐風》里的一首詩歌,末章四言,正是“揚之水,白石粼粼。我聞有命,不敢以告人”。
叔孫州仇的親信一聽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這就是駟赤表示愿意接受叔孫州仇的命令之意。
他代表叔孫州仇向駟赤表示了感謝,隨后回復叔孫州仇。
叔孫州仇大喜,心道早知如此,何必弄這么大一周折。
駟赤領(lǐng)命后,立即行動了起來。
他對侯犯道:“如今,郈邑夾在齊魯兩國之間,您想想看,獨立成國有可能嗎?如今齊魯兩國結(jié)盟,郈邑勢必要受到兩國的討伐,憑著一座孤城,到底還能堅持多久?
百姓長期遭受戰(zhàn)亂之苦,勢必反對您。赤以為,魯國已經(jīng)得罪了,但齊國卻可以不得罪。要知道,郈邑畢竟長期受齊國統(tǒng)治,如果您將郈邑送給齊國,齊侯必定高興。
一旦齊國接管了郈邑,那魯國還敢討伐郈邑?百姓免受戰(zhàn)爭之苦,勢必對您忠心擁護,您就無憂了?!?p> 侯犯仔細一想,這個駟赤講得有道理。
于是,侯犯派人出使齊國,向齊國表示郈邑百姓愿意重歸齊國統(tǒng)治,請齊國派軍隊入駐郈邑。
誰料,駟赤卻聯(lián)系了郈邑幾大家族。
然后郈邑就有了這樣的流言:侯犯這家伙居然想把郈邑交給齊國,齊國一旦接收郈邑,那郈邑百姓將被遷移至齊國東部過苦日子。
郈邑百姓頓時慌了,然后亂了:什么?侯犯居然敢出賣郈邑?那可不行,大家伙行動起來,赴侯犯府請愿,必須阻止侯犯做出侵害群眾利益的事來。
侯犯聽說百姓開始鬧事了,頭大如麻,他召來駟赤埋怨道:“你看你出的好主意,現(xiàn)在鬧成這樣,該如何收場?”
駟赤心里暗暗高興,但嘴上卻道:“如今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磥?,您想要統(tǒng)治郈邑,難了。
既然如此,那您不如對齊侯講,愿意交出郈邑,請齊侯給您另外的城邑,齊侯肯定會給的,甚至是雙倍的土地。您非但不吃虧,反而得到更多的土地了。”
侯犯猶豫道:“那眼下郈邑百姓怎么辦?聽說已經(jīng)有不少人準備要來府上鬧事了?!?p> 駟赤把手一揮道:“怕什么?您只需要將甲衣武器陳列在府門口,讓百姓知道,誰敢亂來,就武力解決問題。百姓一見這陣勢,誰還敢鬧事?”
侯犯大喜,依駟赤之言,派人赴齊國,向齊景公提出了交換郈邑的要求。
齊景公大喜,滿口答應。
咦?齊景公剛剛還派軍隊與魯軍一起圍攻過郈邑,此時卻答應了侯犯之請?
是的,因為齊景公是這樣想的:
大不了自己再花一兩座城邑給侯犯,將郈邑給拿到手,自己再還給魯國。那樣,不但解決了郈邑叛亂問題,而且一定能使魯國對齊國感激涕零,那從此還不對齊國死心塌地?
齊景公辦事雷厲風行,很快就派大夫東郭書率齊軍向郈邑進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