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天,雙方繼續(xù)對峙著。
偶爾有剛參加包圍圈的匡人將石塊投進茶館,但很快被心思較為縝密年長者給喝斥阻攔。
對峙而已,雙方并未爆發(fā)群毆事件。
但孔子等人開始著急了,因為茶館里可吃的并不多。身上所帶的干糧有一些,但這樣堅持不了幾天。
邑宰大人怎么還不來?
孔子等人也在焦急等待邑宰。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見了官,一切就好說了。
到了第三天傍晚,邑宰大人沒來,顏回來了。
顏濁鄒對孔子等人離衛(wèi)很傷感,與顏回交流了很多時局意見,再熱情為顏回設宴餞行,還留宿了一晚。
到顏回告別顏濁鄒趕到匡邑時,已是第三天傍晚了。
進入匡邑東城門時,顏回看到了黑壓壓一群人圍著茶館。顏回擠身進去,很快就弄清了原因。
顏回是一個心思縝密的人,雖然為老師被匡人圍堵焦急,但他沒有直接進入茶館,而是混雜在人群中仔細思索著對策。
邑宰遲遲不到,也許有客觀原因,也許別有用心。
此時衛(wèi)國值得信任的人,也可能是唯一能夠幫助老師脫困的,應該是顏濁鄒。
顏回不敢再作停留,他立即回帝丘,整整趕了一天一夜,終于將孔子在匡邑被圍困一事對顏濁鄒講。
顏濁鄒大吃一驚,立即穿上朝服,親率家丁,駕車往匡邑而去。
已經第五天了,孔子等人已經斷糧兩天。要命的是,連茶館里的水都所剩無幾。
仲由再也忍不住了,他真的很討厭如此不講理的匡人,遂咣地一聲拔出劍來,正想沖出門去,卻聽孔子大聲道:“子路,休得亂來!”
端木賜也一把拉住仲由,道:“子路,匡人數(shù)以百計,你縱有萬夫不擋之勇,又能耐之如何?一旦觸即匡人,一涌而入,豈不是害了夫子?”
仲由長嘆一聲,將劍擲于地上,恨恨道:“匡人無理,我真的忍無可忍了?!?p> 孔子也輕嘆一聲,對眾弟子道:“我等與匡人,前世無冤,今世無恨,今番遭遇,當是誤會。若二三子挾勇相斗,無非加深誤會而已。
我等修學,以仁為本,以禮待人,以樂化人,以此與陽虎之流有別??锶艘粫r誤會,相信不多時,定然醒悟?!?p> 冉求皺著眉道:“夫子此言,雖為至理明言,然被困五天,且已斷炊,如此下去,如何是好?”
孔子耐心道:“二三子難道相信禮樂會滅絕嗎?上天是不會亡了禮樂的。
既如此,我等畢生研學禮樂推行禮教,上天怎么可能會亡了我們?
今番遇難,正是彰顯禮樂之時,何不以禮教而感化匡人?”
言罷,孔子命人將古琴搬來,正襟危坐,輕手撫琴。
仲由心急如焚,見孔子這個時候還玩弄風雅,忍不住對孔子道:“夫子,都什么時候了,還裝什么開心快樂彈琴?彈琴能脫困么?”
孔子瞪了仲由一眼,喝斥道:“子路,虧你跟了我多年,還不知我之意?二三子,一起過來,就讓我給大家講講道理。
身處堯舜時代,天下無困窮之人,此并非因為人人皆智慧。身處桀紂時代,天下無通達之人,亦非因為人人皆愚鈍。
我久歷窮困而不通達,并非我不努力擺脫,此乃時運不濟也。時運不濟時,遇難而上者為勇。
敢弄水而不避蛟龍者,乃漁者之勇。敢入林而避犀虎者,乃獵手之勇。刀劍橫于前而視死如生者,是烈士之勇。
知困窮系于運,知通達系于時,遭危難而無懼者,乃圣人之勇。
我等之命,自有命里定數(shù),上天安排。唯勇敢抗爭,以成圣人之勇,此乃我之志也。
故,子路及二三子,又何必擔憂?!”
言罷,孔子深深呼吸數(shù)息,氣定神閑,指觸琴弦,邊彈邊吟《詩經》。
歌聲優(yōu)雅,琴音輕緩。
此時的孔子,又餓又困中卻已然沒有此前的焦慮。
陽虎能有此等心境?能有此等心胸?
眾弟子都領會了孔子之意,一個個垂首禁聲,感受著音樂之美和古詩意境。
茶館外,已不再有任何喧鬧之聲,數(shù)以百計圍困茶館的匡人,此時都被茶館的美妙樂歌陶醉了。
突然,有一位壯漢喃喃道:“這世上,難道一個惡人會彈奏出如此優(yōu)雅的音樂?會吟唱出如此意境的詩歌?”
這樣的人,有可能是那個曾入侵匡邑殺人毀井的大惡人陽虎嗎?
突然,一個急促中帶著歡喜的聲音從人群后邊響起:“夫子,夫子,顏濁鄒大夫來了?!?p> 琴聲頓止,歌聲頓止。
眾人皆往后看去,一輛大夫級別的馬車中相繼跳下兩人。
其中一儒雅年輕人小步跑著向著茶館而去,身后一身著衛(wèi)國朝服的官員緊隨其后。
那是一名衛(wèi)國大夫,已經被樂歌感染了的人們不由自主讓開一條道。
年輕人,當然是顏回。
衛(wèi)國大夫,當然是顏濁鄒。
顏回快步走進茶館,一頭拜伏在孔子面前,抬起著看著已經因餓而略顯蒼白的孔子,泣聲道:“夫子,您受苦了?!?p> 孔子整個身軀微微顫了一下,一行濁淚流下。他站起身,雙手微微抖動著扶起顏回,看了好長時間,嘴唇嚅了幾下,笑出聲來:“呵,子淵回來了啊?!?p> 顏回使勁點點頭,扶著孔子坐下。
孔子的喉口似乎被什么梗了一下,眼淚又流了下來,拉著顏回,呢喃般道:
“此等困境,何足道哉。只是子淵你遲未歸來,我擔心著你是否遭遇不測了?;貋砭秃?,回來就好。”
顏回熱淚滿臉,再次拜伏于地,泣聲道:“夫子尚在,弟子不屑,何敢先離夫子而去?”
仲由、端木賜、冉求、顏刻等人紛紛上前,師兄弟們團聚,其樂融融,早已忘了此時的他們還處于被數(shù)以百計的匡人團團包圍中。
衛(wèi)國賢大夫顏濁鄒大步走入茶館,向孔子行了師生之禮,轉身走到門口,對著匡人道:
“我乃衛(wèi)國大夫顏濁鄒是也,你們膽肥得可以啊,居然敢圍困譽滿天下的孔夫子?!”
眾人此時已然明白,這五天來,他們團團圍住茶館,所為難的哪是什么陽虎?
這可是孔老夫子!全世界公認的圣人,曾經的魯國大司寇、執(zhí)政大夫!
一場誤會頓時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