邾國應(yīng)該慌了吧?
至少,如今的邾國基本無兵可用、無險可守。邾國要么舉手投降,要么倉皇逃竄。
令人目瞪口呆的是,當魯哀公親率魯軍抵達邾國都城時,除了城門緊閉、城頭有些許士兵在晃動外,邾國沒有其他任何措施!
邾國國君邾隱公看來真是大隱隱于朝了,此時的他正在宮中欣賞著正宗的大周王朝樂舞!
魯國大兵來犯,邾隱公不知道么?
當然不是。此等重特大軍事情報,早就擺到了邾隱公案頭。
但邾隱公有什么辦法?
能想的辦法他都想過了,甚至,他還早早搭上了吳國的大腿。
但是,當他知道魯國也使勁抱著吳國大腿,甚至居然不惜以百牢規(guī)格來招待曾經(jīng)連邾國都不屑一顧的吳國國君時,邾隱公知道,邾國要玩完了。
所以,哪怕是在魯軍團團包圍了邾國都城時,邾隱公的抵抗侵略的終極方略,就是把城門一關(guān)了事!
不管如何,孤至少此時此刻還是一國之君,那就享受著一國之君應(yīng)該享受的一切吧。
奏樂,起舞,孤要欣賞樂舞嘍。
什么?魯軍來犯?隨他去吧,外頭太吵了,別影響孤欣賞樂舞,將鐘磬之音提高幾個度吧。
所以,當力主全力抵抗侵略的邾國大夫茅夷鴻火燒火燎求見邾隱公時,見邾隱公一副破罐子破摔的鳥樣,不禁火起,大聲道:
“魯軍已經(jīng)包圍了都城,主公怎可棄祖宗社稷不顧,居然還想著取樂?”
茅夷鴻又環(huán)視一圈,見邾國眾公卿大夫們一個個陰沉著臉,更是惱火:
“諸位,難道你們都沒見國家要亡了嗎?不勸諫國君商議拒敵之策,還陪著國君取樂,我真替列位感到羞愧!”
邾隱公斜了茅夷鴻一眼,淡淡然道:“大夫請勿多言了,更勿責怪孤與眾卿。魯軍勢大,豈是邾國這樣的小國能夠抗衡的?若天要亡邾國,那也是天意,孤又能奈之其何?”
茅夷鴻悲憤道:“魯人撕毀盟約,舉大軍侵犯我國,已觸犯神靈,天必棄之!
誠然,魯軍勢大,然據(jù)臣所知,魯人因喪失道義,擅行刀兵,師出無名,士氣低下!
若我軍上下同仇敵愾,憑城高墻堅,當可抵抗些許時日。
臣愿出使吳國,求吳王發(fā)兵來救,定然可以保全國家。主公怎可自暴自棄,枉顧宗廟?”
邾隱公凄然苦笑,道:“大夫所言,皆忠義良言。然邾魯兩鄰,雖在邾國,亦能聞魯人擊梆打更之聲,魯軍旦夕可至邾國。
而邾國距吳數(shù)千里路,非三月而不得援兵。就算今時求得吳助,那明日呢?
大夫就勿需多言了,此乃天要滅邾,非孤之力可挽回矣?!?p> 言罷,邾隱公心頭一酸,當著滿朝文武的面,不禁掩面而泣。
邾國眾公卿大夫皆跪地號哭,唯茅夷鴻悲憤跺腳,大聲道:“既如此,那主公就休怪臣無禮了。臣請回茅邑,率本邑軍民抗魯!”
茅邑,是茅夷鴻的封邑。茅夷鴻回到封邑后,立即修筑城墻,招兵買馬,操練士卒,并公然宣布,不再接受國君命令!
史稱,茅夷鴻據(jù)茅邑作亂。
可悲可嘆,邾國如此一位忠君愛國大夫,不愿受外敵凌辱,憑一己之力,組織軍民抵抗魯軍侵略,結(jié)果被史料記載為據(jù)封邑作亂!
公元前488年周歷8月11日,魯軍攻破邾國都城。魯哀公率軍直接殺入邾國宮中,俘虜了邾隱公,占據(jù)了邾宮。
邾國滅。
別看魯國在世人的眼中是講著周禮的,但周禮就是規(guī)定了侵占敵國后可以大行劫掠。
于是,魯軍就在城內(nèi)四處搶掠,邾國民眾對魯軍又恨又怕,許多民眾紛紛逃向嶧山避難。
邾國就這樣被滅了,這是春秋晚期魯國所滅的又一個有一定影響力的諸侯。
當然,我們講過,一國被滅,并不意味著這個國家從此永遠退出了歷史舞臺。只要有機會,被滅掉的諸侯國還會出現(xiàn)在史料。
諸侯國家,在春秋時期的概念,并非是地域上的概念,而是政治文化意味更濃的概念,甚至可以說是宗廟上的概念。
只要諸侯尚有血脈存在,其血脈子孫去某處建個宗廟,圈個城,就算是復國了。
邾隱公就一副隨你魯國佬擺布的破樣,任憑被魯軍俘虜,帶至曲阜。
魯哀公洋洋得意,這一次率軍滅了邾國,掠奪了大把邾國財物,尤其是邾國大量宗器寶貝,為魯國取得了大把的國家利益。
自己就露個臉而已,但名義上卻是自己的功勞。
于是,回到曲阜后,魯哀公舉辦了大規(guī)模的獻俘典禮。
當然,春秋走到了這個時候,已經(jīng)很少有諸侯國君向周天子去獻俘了。
獻俘,是在魯國亳社獻的。古時,但凡建立一個國家,必先建造一個用于祭祀的建筑,這個建筑就叫社。
這個社,其意義在于警示子孫后代要吸取國家敗亡的教訓,好好治理國家,避免亡國之災。
所以,大周王朝諸侯國的設(shè)立,就有建國先立社的講究。
由于大周王朝是滅了殷商而建立的王朝,所以,大周王朝各諸侯國所立的社,吸取的是大商王朝滅亡的教訓。
而殷商王朝最早定都于商丘,后來商湯遷都于商丘東南方的亳都(今河南商丘古城東南),一直到商王朝第十位天子仲丁,均建都于亳都。
仲丁時期,亳都遭遇洪災,都城被淹,商王朝被迫將都城西遷至隞都。
但從此以后,商王朝開始了漫長的“九世之亂”,直到第十九位天子盤庚時期,又將都城遷回亳都,并施行先祖商湯的仁政,商朝得以中興。
但是,盤庚當了十五年天子后,卻又將國都自亳都遷都于北蒙。
北蒙后來改名為殷都,即今河南安陽。本已中興的大商王朝,在經(jīng)歷了盤庚、武丁兩代天子后,開始走向沒落。
特別是到了帝乙、帝辛時期,商王朝的國內(nèi)矛盾十分尖銳,各路諸侯紛紛反叛。
末代商王帝辛,即商紂王,雖英勇善戰(zhàn),但連年征戰(zhàn)使商王朝國力疲極大消耗,進一步激化了國內(nèi)矛盾。
而且,由于國內(nèi)兵力空虛,帝辛又將其主要兵力用于應(yīng)付東南方面的諸侯叛亂,使其對西北方面的控制下降,給了當時盤踞于西北的周國以可趁之機。
周國在經(jīng)歷了周文王、周武王兩代勵精圖治后,國力開始強盛起來,聯(lián)合了許多部落公開反叛商王朝。
最終,商王帝辛倉促組織奴隸軍在牧野一戰(zhàn)中大敗虧輸,帝辛自焚而死,大商王朝滅亡,大周王朝建立。
大周王朝分封宗親、功臣為諸侯,建立諸侯國,定下的規(guī)矩就是立國先立社。
而這個社名,就取自大商王朝的發(fā)跡地、昌盛地亳都,故稱亳社。
這一次,魯哀公率魯軍攻占了邾國,俘虜了邾隱公及邾國一干公卿大夫,至魯國亳社獻俘,給人的感覺就是:注意啦注意啦,看看這個邾國,就這樣滅了。咱魯國可得提高警惕,不能被滅了啊。
邾隱公早就心灰意冷,他的邾國以及他的眾公卿大夫們,如今已經(jīng)淪為魯國囚徒,一切只能聽天由命,隨魯國佬擺布了。
史料記載,邾隱公后來被囚禁在負瑕,今山東兗州東北的瑕丘縣。
由于國君被囚禁于負瑕,所以當時亡國的許多邾人追隨邾隱公至負瑕。這些人又不敢自稱邾人,對外宣稱來自嶧山,自稱嶧人。
嶧山,正是邾國祭祀的大山,也是邾國所在地。
講到這里,邾國貌似就這樣成了歷史。
但是,有一個邾國人不甘心,他正是大夫茅夷鴻,那位在魯國大兵包圍邾國都城之時,慷慨向邾隱公進言要求抵抗的邾國公族大夫。
本來,茅夷鴻因自己的諫言被否決,憤而回到自己的封地茅邑,據(jù)城而守,向全邾國人民發(fā)出誓死抵抗魯軍侵略的聲音。
但魯軍拿下邾國都城后,季孫肥以及魯哀公自以為已然滅了邾國,對這個茅邑根本看不上眼,俘虜了邾隱公后就班師回魯了,這給了茅夷鴻復仇的機會。
茅夷鴻深知,憑自己區(qū)區(qū)一介茅邑,根本不可能向魯國復仇,也不可能救回國君,復活邾國。
他必須求得外援。
這個外援,當然就是吳國了。
茅夷鴻幾乎將整個茅邑的財物都裝上了車,親自赴吳國求見吳王夫差。
整個茅邑的財物,應(yīng)該很可觀吧?
嘿嘿,那就統(tǒng)計一下吧:四張熟牛皮,再是捆為一束的五匹帛!
?。烤瓦@丁點?
是的,史料記載,茅夷鴻以束帛、乘韋獻吳王。
這個束帛,就是捆為一束的五匹帛。這個乘韋,就是四張熟牛皮!
吳王夫差顯然不可能被這丁點禮物所打動,但是茅夷鴻的一番慷慨陳詞卻打動了他。
茅夷鴻對夫差道:“大王,魯國已經(jīng)滅了敝國!魯國為何敢滅了邾國?無非是看到晉國虛弱而吳國遙遠,所以敢以強凌弱。
魯國與敝國本就有盟誓,然違背天道,出兵滅亡敝國。敝國弱小,本不敢愛惜自己,只怨天道不公。
但敝國與大王也有過盟誓,早就臣服大王。故大王為敝國計,與魯國訂立盟誓,敝國正是憑借大王威嚴,對魯國不加任何防備。
誰曾想,魯國居然敢背棄與大王的盟誓,突襲敝國以致敝國國破家亡?
魯人殘暴,侵入敝國,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國君被俘,國人離散,慘不忍睹!
大王吶,也許敝國無德,故上天降災,以致國破,外臣雖心中凄涼然無可奈何。但魯國滅亡敝國,亦是在挑戰(zhàn)大王您的威嚴啊。
如今,四方諸侯,尤其是如敝國這樣的小國,都甘心情愿侍奉大王,都盼望著以大王的威嚴號令諸侯,沒有大王的命令,小國怎敢擅動刀兵以維持大王的秩序?
今外臣求見大王,唯望大王同意,敝國雖破,但尚有兵車六百乘,外臣愿率敝國全部軍力討伐魯國!
如果大王愛惜您的威嚴,踐誓以維天道,發(fā)兵懲罰魯國,那外臣相信,四方諸侯不但都會同情敝國,更會敬畏大王的威嚴,更加忠心侍奉大王!外臣更愿將敝國全部軍力敬獻于大王,供大王驅(qū)馳!”
夫差聽得全身每個毛孔都在歡笑,不要說茅夷鴻此番言論感天動地,尤其是講到了吳國的心坎:
欲令天下諸侯威服于吳國,怎么能拒絕一小國之合理合法更合乎禮儀的請求呢?
更不要說,吳王夫差本就有意北上,魯國滅了邾國,正好給了夫差北上最好的借口!
就這樣,魯國大夫子服何的擔憂終于成了現(xiàn)實,一場關(guān)乎魯國命運前途的戰(zhàn)役很快就要打響。
只是令誰也沒想到的是,從魯國滅了邾國這一事件開始,或者說從邾國這一個點引發(fā),終于導致了一場涉及整個山東地區(qū)的局部戰(zhàn)爭,最終改變了涉及整個中原的列國爭霸態(tài)勢!
春秋江湖爭霸舞臺,終于迎來了一位令人膽寒的超級選手,吳國。
吳國北上爭霸,勢必掀起滔天巨浪。
晉國無力主持中原諸侯聯(lián)盟具體事務(wù),在平定了中行氏、范氏兩大家族叛亂后的晉國,此時是趙、韓、魏、智四大家族掌權(quán)。
四大家族把全部精力都放在壯大家族實力上,哪還有閑心管你們列國諸侯那點事?
這正是吳王夫差抓住的第二個機會!
風水輪流轉(zhuǎn),江山輪流坐。師父喂,咱吳國雖是您老人家培養(yǎng)起來的弟子,但弟子已經(jīng)成長,那就讓弟子取代師父您老人家,成就春秋新一代霸主吧。
那吳國北上,南邊的越國呢?
越國早就被吳國給打殘了,此時的越國,還在休養(yǎng)生息。
西邊的楚國呢?
嘿嘿,楚國新喪國君,且吳楚雙方圍繞著陳、蔡兩國,在城父對峙了幾年。精明的吳王夫差早就看穿了,楚軍根本不敢主動向吳軍發(fā)起進攻。
只需要在前線留點兵馬,完全可以牽制住楚軍。
這是吳王夫差抓住的第三個機會,后方無虞。
再不北上,那中原這塊肥地那么多成熟的果子,就都要被別人摘了去。
鮮虞國這種北狄部落,如今已由晉國著手在摘了。
邾國這種三流諸侯,如今就被魯國摘了去。
對了,聽說如今那個自以為一流實質(zhì)二流而已的宋國,已經(jīng)將手伸向了曹國?
是的,此時的曹國,正面臨著來自宋國的沉重打擊。
魯哀公的案頭上,此時正擺著關(guān)于宋國與曹國兩國戰(zhàn)爭的相關(guān)情報。
魯哀公將眉頭皺成了川字,執(zhí)政上卿季孫肥以及其他公卿大夫們均一個個沉著臉一言不發(fā)。
“眾愛卿,宋國為何要對曹國下手這么重,誰向寡人道來?”魯哀公的歷史知識有限,對宋曹兩國恩怨了解不多,干脆就直接詢問。
魯國的軍事實力不行,但研究歷史文化的公卿大夫們多了去了。
很快,魯哀公就了解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