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安身立命
一路聽著張鶴齡說那些不著調(diào)的言論，聽他虛空構(gòu)劃出無數(shù)設(shè)想，朱厚照并不在意。
他只覺得，自己這舅父未免太異想天開，竟要在這一片荒地里開辟出繁華街市來。
但這時看到那前方孤零零的三間店鋪時，朱厚照不由有些吃驚。
因為那店鋪門口，正圍堵著不少人，看樣子像是在光顧采買。
“咦？這些人是哪里冒出來的？”
朱厚照驚詫發(fā)問。
經(jīng)由張鶴齡介紹，他才知曉，這些全都是西山挖礦的民夫。
原來舅父是想做那民夫的買賣，朱厚照心下了然。
再看那店鋪的熱鬧程度，他不由感嘆，看來舅父的想法，倒算是另辟蹊徑。
“下車吧！咱們?nèi)タ纯?！?p> 張鶴齡撩了車簾，搶先下了馬車。
朱厚照也跟了下去。
一下了馬車，那邊已有好多人圍了過來。
這些人看上去瘦骨嶙峋，衣裳也很破舊，一大群人圍過來倒有些嚇人。
朱厚照沒見過這陣仗，嚇得后退了兩步。
可那些人圍到跟前三步距離，卻沒有再靠近來。
他們忽地跪了下來，朝張鶴齡拱手行起禮來。
“恩公來了，小人見過恩公！”
那領(lǐng)頭的年輕男子一聲高呼，這一大群人竟齊聲謝起恩來。
“恩公？”
朱厚照好奇地朝張鶴齡望了一眼。
張鶴齡笑道：“這些都是附近的流民，我將他們收容下來，讓他們搬到這集市里，作為這集鎮(zhèn)的第一批住戶。”
“流民？”
朱厚照看了看眼前的人群，不由心生好奇。
從前，他只在書中看到“流民”字眼，卻是從沒見過真正的流民，今日倒也長了見識。
看這些人身形打扮，確是貧敝不堪，看來已受過不少苦頭。
“快起來吧！不必再磕頭了！”
張鶴齡已朝前走了去，搭手將那領(lǐng)頭的年輕流民給拉了起來。
流民們隨即跟著起身，烏泱泱一大幫人從地上爬起來，陣勢倒挺嚇人。
他們雖已起身，可仍是眼含熱忱，直對著張鶴齡打拱作揖，態(tài)度極是真切。
而張鶴齡在眾人簇?fù)碇?，不時朝周邊招手，與眾人寒暄回禮。
相較之下，三步之外的朱厚照，倒是被冷落了。
朱厚照從未經(jīng)歷過這般場面，素來他一登場，立時就會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
可今日，張鶴齡那般風(fēng)光，可他朱厚照卻無人問津。
朱厚照心里不由發(fā)酸，莫名羨慕起自家舅父來。
朱厚照無法理解，為何這些流民看向張鶴齡的眼神，是那般真誠。
作為太子，朱厚照見過太多人跪在自己身旁，或討好或諂媚地恭維自己。
可他從未在那些恭維者臉上，看到如此真誠的神情。
這些流民，似乎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感恩，將張鶴齡當(dāng)作神靈一般的人物。
朱厚照不由猜測，若是他們也對本宮這般真誠熱切，那會是何等感受？
“來，我?guī)Т蠹野菀娞拥钕?！?p> 這時候，張鶴齡轉(zhuǎn)回身來，他引著諸多流民，一齊朝朱厚照拱手行禮。
流民們的態(tài)度倒很恭敬，但朱厚照能看得出來，他們此時的神情，與方才拜會張鶴齡時，大有區(qū)別。
朱厚照心里又泛起了酸意來：在這些人眼里，本宮就比不過舅父么？
“太子殿下也是大家的恩人，你們怕是不知道，那邊的土地，就是太子殿下盡力爭取，才幫著本伯爺買下來的！”
張鶴齡又高聲提點起來。
“哦？”
這下子，流民們又是一陣騷動。
已有人跪了下來：“多謝……多謝太子大恩人！”
一個人跪下，身后便即跟倒一大片，很快，這些流民全都跪了下來。
這會兒，流民們的眼里，倒多了幾分真誠熱切。
看著眾人真誠跪拜，朱厚照反倒有些臉紅了。
他替張鶴齡買地，全是為了掙些零花銀子，哪里想過要幫這些流民了？
“那個……大家快起來吧！本宮……本宮不過略盡綿力……”
朱厚照生平接受過無數(shù)次跪拜，但唯有這一次，他當(dāng)真覺得受擔(dān)不起如此大禮。
“快起來吧！大家去忙活起來，那邊還有好些顧客在等著呢！”
張鶴齡又是一聲高呼，流民們這才起身，作揖離散。
朱厚照此時還在發(fā)懵，方才流民們熱切真誠的拜謝，叫他心里五味雜陳。
“走吧，殿下！”
張鶴齡一聲招呼，朱厚照才方方驚醒。
眼看張鶴齡就要朝鋪子那邊走去，朱厚照卻又叫住了他。
“舅父……你買這些地，建這集市，是為了照料這些流民嗎？”
朱厚照真誠問道。
張鶴齡愣了愣，隨即笑道：“倒也不是，我的確很看好這里的前景，覺得在這里建設(shè)集市大有可為。至于收容流民，不過是順手為之?！?p> “可……可他們?yōu)楹文前愀卸鳎俊敝旌裾杖允遣唤狻?p> 張鶴齡笑著看向忙碌的流民：“殿下自小錦衣玉食，自是不知道被世人拋棄是什么滋味。”
“這些流民，早已被這社會所拋棄。天下再大，也沒他們?nèi)萆碇??！?p> 朱厚照又回想起那一張張饑瘦見骨的皮相，那一身身破舊不堪的衣裳。
即便經(jīng)過收容，吃上了幾天飽飯，可他們?nèi)赃@般凄慘。
可想而知，在遇到張鶴齡之前，這些人過的都是什么樣的日子，該有多么絕望。
張鶴齡又道：“我雖并非存心救助，但的確給了他們?nèi)萆碇o他們飽腹之食。”
“更重要的，是我給他們找到了活下去的路?！?p> 他指著那初顯繁華的集市，臉上漾起堅定笑容：“終有一天，這集市越來越熱鬧，會變成個繁華集鎮(zhèn)?！?p> “到了那時，這些流民便能在這里安身立命，靠著自己的本事養(yǎng)活自己和家人?！?p> 朱厚照怔怔看著忙碌的流民，看著那店鋪外擁擠的顧客，口中喃喃道：“安身立命……希望如此吧……”
在他朱厚照看來，安生立命從來不是個問題，他也從未真切地感受過，食不果腹、朝不保夕是個什么樣的感受。
但此時，他倒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期盼，張鶴齡的計劃能得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