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爺休要口污于我，我漢留會一眾人等皆是守法良民，又豈敢謀害朝廷官吏？”陳老翹臉色頗為難看，眼睛瞇了瞇，兇光瞬間隱去。
能做到“老幺武棒”的人，即便是大字不識一個，也很少是那種腦子里只有肌肉的莽夫；
陳老翹在廣安縣里摸爬滾打了十多年，當然聽得出來楊默給他扣的大帽子：
你們既然能給陸鳴這個腳踏“風”“驚”兩業(yè)的阿寶下追殺令，那如果哪天不高興，是不是也會對我們這些同為十六遺棄的小官員也下追殺令？——要知道，在你們的眼中，我們這些，沒有品級的小官，同屬“隸”的范疇之內(nèi)哦！
可以說，如果換成一個傻乎乎的普通武棒放狠話跟楊默對嗆，這事就鬧大了——他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來楊默那塊做工精細的腰牌，絕對不是普通衙吏所能擁有，這人也鐵定不是沒有編制和品級的小吏；但人家既然自稱小吏，你現(xiàn)在也不可能深究；而你一旦放了狠話，這事就完全變了性質(zhì)，自己難說會立馬招來殺身之禍。
而且……
細究起來，楊默這話極為無恥，很有些用前朝的劍斬本朝的官的意思。
天見可憐，袍哥會之所以又叫“漢留”，就是因為當初成立的時候，打的就是“反清復明”的旗號，前朝那些為虎作倀的小吏們，當然在他們幫規(guī)里的“十六遺棄”里面啊——事實上，不僅僅是那些小吏和當兵的，他們就連祖上三代做過剃頭匠的人也不收，也是這個原因。
但問題是……
事情是在變化的啊！
既然前朝已經(jīng)覆滅，漢人重掌廟堂，那么當初幫規(guī)里的某些規(guī)定自然也就變得形同虛設。
事實上，到了現(xiàn)在，別說那些當兵的和衙門里當差的了，就連開賭坊的，也有不少加入了袍哥會——或者說，是有不少的袍哥會成員去從事這些行業(yè)。
而同樣的，既然漢人已經(jīng)重掌天下，袍哥會對待朝廷以及各地官府的態(tài)度自然從前朝的對抗和仇視發(fā)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現(xiàn)在你要是膽敢表露出“造反”的態(tài)度，不需要外人出手，堂口的舵把子第一個滅了你！
可是問題偏偏在于……華夏向來有“尊祖”的習慣。
雖然當下袍哥會的許多做法已經(jīng)變了，但當初的幫規(guī)還是一字不改地貼在墻上，入會時依然是分毫不差地照念——如果你非要細究的話，楊默的話卻也沒錯。
因此，面對著楊默扣下來的大帽子，陳老翹除了強調(diào)自己等人是良民外，其余的壓根底沒法子辨說——他只是個老幺武棒而已，在幫規(guī)變化這種大事上，根本沒有對外解釋權，如果胡亂解釋一番又被抓住漏洞，從而折了袍哥會的形象的話，他的后果更加嚴重！
………………
“哦……良民？”
楊默聲調(diào)拉的長長的，似乎在深思什么，旋即一臉后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嚇死了我了……我還以為，你們廣安堂口的袍哥會打算現(xiàn)在就舉旗造反呢！”
見到楊默又給自己扣了一頂更大的帽子，陳老翹勃然變色：“這位官爺，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他本想習慣性的“否則”一番，但一想到這時候如果說出這兩個字，難說又要被眼前這個混球當眾扣更多的帽子，因此竟然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話咽進肚子里。
楊默見他硬生生地剎住，臉上露出一絲遺憾之色，眼中的調(diào)侃更甚：“胡說……？”
“那我倒想問問，貴幫在光天化日之下，當眾追殺我蜀南道監(jiān)察廳的見習成員，不是打算拿去祭棋造反……那是什么?。俊?p> 朝廷新派駐過來的蜀南道監(jiān)察廳?。?p> 見習成員？
眾人心里一驚，然后狐疑地看著腰牌中間那個鎏銀的小篆——雖然他們中間沒有認字的，但楊默既然當眾說了出來，想來不太可能作假。
看到這票子人被鎮(zhèn)住，楊默點了點頭：“是啊，我們監(jiān)察廳新吸納的見習成員；這不剛從災民營里執(zhí)行配合任務回來么，竟然就被你們追殺……嘿嘿，要是說你們廣安堂口不打算舉起造反，誰信??？”
陳老翹臉都綠了，跟身后的人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然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就算再傻，也感覺得出來在這個微妙時刻，監(jiān)察廳出現(xiàn)在蜀南道的意義。
大眼瞪小眼的好一會后，陳老翹身后的一個年輕人忽然嚷嚷道：“你說他是你們監(jiān)察廳的人，他就是了……有本事，你讓他亮出腰牌來給我們看看？”
楊默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著他：“你們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見習……還腰牌？”
說完，楊默拿起桌子上的腰牌晃了晃：“我堂堂一介車騎郎，豈會哄騙爾等！”
車騎郎?。?？？
眾人聞言，看著楊默又從腰間解下一方小小的印章捧在手上，臉色頓時不自然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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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蜀南道監(jiān)察廳大院。
察覺身后遠遠墜著的幾道眼神消失不見，陸鳴長長一躬身：“此番多謝楊按察出手——救命之恩，陸某沒齒難忘！”
楊默只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也幸得你遇上的是袍哥會，行事做派還算很守規(guī)矩，否則要是換成另一個幫派，今日之事難說的很。”
陸鳴聞言，只是神色復雜地笑了笑，再次躬身相謝之后，并沒有說話。
楊默見狀，忽然扭過頭來笑了笑：“你不恨我？”
林圖聞言，驚疑不定地在兩人之間掃來掃去……自家老大為什么這么說？
不是自家老大把這個神棍救下來的么？為什么要恨老大？
陸鳴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不恨！”
說罷，很是感慨地嘆了口氣：“佛門有云，人生八苦，以求不得為最；貪嗔癡三恙，以貪為甚——雖然當初是生計所迫才當了阿寶，但老夫當初畢竟是走了歪道，自然當受其因果；”
“只不過老夫沒想到的是，這報業(yè)卻是落在了老夫所行不多的善事上……不得不說，這世間的因果輪回，委實玄妙的緊！”
楊默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卻很奇怪：“報業(yè)？嘿嘿，所謂禍福相依……陸神仙此番的遭遇，究竟是不是報業(yè)，卻也難說的緊~！”
聽著兩人仿佛打啞謎似的說著不知所云的話，林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個白癡，一種莫名的危機感從心里涌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