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啟程
再次離開元闕家時,已經(jīng)是子牌時分。
葉軒無聲無息地走在大街上,一時有些感慨。
在這座城里生活了三年,雖然基本沒怎么逛過,但畢竟熟悉。這里人的口音,與京城全然不同,但少了幾分傲慢,多了許多親切。
臨離別了,反倒真的有些不舍。
“帶點(diǎn)紀(jì)念吧!”葉軒走到一處巷弄,四處打量,最后盯上了人家房頂上的瓦片。
“古有背井離鄉(xiāng),今有背瓦離鄉(xiāng),日后也是一樁美談!”
心里向著,他一躍而起,抽了片青瓦,沒入黑夜。
深夜,下起大雨,雨滴順著窟窿不停落下,在屋里形成了瀑布,煞是好看。
“孩兒他爹!你快起來!怎么漏水了!”
“昨天新?lián)Q的瓦!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真漏水了!”
“我看看!日!狗娘養(yǎng)的瓦匠!竟然給老子偷工減料!明天我就去砸了他的店!”
后來,武夷府城掀起一場翻修屋頂?shù)臒岢?,可惜葉軒已經(jīng)走了。
給李家和張家留了三封信,一家一封,一封給洛洪斌。葉軒帶著神色激動的凝香,以及睡眼惺忪的小荷,坐進(jìn)了馬車。
趁著夜色,走李家的專用通道,在月光下,出城。
馬車被他改造過,加了布料提高緩震能力。再加上車廂里的小床和木板座椅上都鋪了軟墊,雖然睡覺仍會有些顛簸,但也比其他的馬車舒服很多。
就比如現(xiàn)在,小荷躺在上面,睡得跟死豬一樣。
葉軒在外面駕車。
隨著黑馬越跑越快,凜冽的秋風(fēng)也吹得越來越冷。
凝香踢開厚厚的門簾,將棉襖給葉軒披上,擠在一起,坐在小木墩上。
“進(jìn)去吧,外面冷。”
“睡不著,陪陪你。”凝香環(huán)抱這著他,任憑冷風(fēng)吹面,眼神直直地看著前方的路。
葉軒無奈,一只手牽著韁繩,一只手拿過鶴氅,給她披上擋風(fēng)。
小丫頭朝著他嘿嘿傻笑,收回手臂,裹緊大氅,靠著他的肩膀。
“你這樣,我可沒辦法揮鞭了?!比~軒無奈地說道。
“那就不揮嘛!讓馬跑那么快,它也累呀?!?p> “不快點(diǎn),怕有追兵?!比~軒的語氣溫柔下來。
“你怎么跟呂姐姐說的?”凝香忽然換了話題。
葉軒一怔,沒想到她會突然問這個問題。
沉吟了片刻,葉軒回答道:“我讓她去京城。”想了想,他又問道:“你會不會吃醋啊?”
“會!”凝香如實(shí)答到:“但是我不嫉妒?!?p> “我終究只是個花魁,說難聽點(diǎn),就是一個妓女罷了。又是罪官之后,即使脫了奴籍,也不可能嫁給你的。只要能在公子身邊陪著,我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
說著,凝香把小腦袋往他身上靠的更緊了。
“跟我說說你爹的事情吧,你一直不讓我問。如今我要去京城了,你的事,我肯定是要管的。”
“嗯,我爹是天順二十二年的進(jìn)士,被殺之前,官至戶部主事,天順三十二年。”凝香的語氣中帶著絲絲哀怨與悲傷。
“云州清吏司?”
“嗯?!比~軒皺起眉頭。八年時間,從兩榜進(jìn)士混到六品的戶部主事,其實(shí)不算慢了。正常進(jìn)士都會現(xiàn)在翰林院里干幾年庶吉士,等待各地出現(xiàn)實(shí)闕。
就算運(yùn)氣好,有縣令空缺,一干三年六年九年不動的,都是極有可能的。
像凝香他爹這般,起步就在六部中算是罕有的了。
“叔叔他,叫什么?跟的是哪一黨?”葉軒隱隱感覺這后面有些問題。
“我爹叫徐正真,黨派的話,我不懂,他也從沒在家里說過?!蹦銚u搖頭,眼眶泛紅:“他從不把公務(wù)帶進(jìn)家里,每次回來都是笑呵呵的,或是買些糖果,或者買些玩具。娘看著他的眼睛里,都是愛和高興。”
“我就記得,那時候,我們家很小,住在京里外城一個偏僻的巷子里,只有一個小院。爹也請不起仆人,唯一的小荷還是娘有次出城去廟里上香,路上撿的。”
“雖然屋子很小,但我那時候很開心。我喜歡看書,也不跟鄰居的孩子玩。到是小荷,跟他們都玩熟了,一到晚上回來,身上總是臟兮兮的。娘就罵她,一邊罵一邊給她洗澡換新衣服。”
“爹也會帶兩份零食或者玩具,一份給我,一份給小荷?!?p> 凝香仿佛沉浸在回憶之中,臉上滿是快樂。
“那時候,每天都過得很快,也都很快樂。我學(xué)會了讀書寫字,還嘗試著寫了幾首詩詞。爹每次看了,都夸我寫得好,再練練就能成為女詩人了?!?p> “小荷則不肯學(xué)習(xí),爹想請人教她練武,發(fā)覺她也沒有靈根,只好作罷。隨著爹的官越來越大,開始有人上門了。”
“漸漸的,爹也不能準(zhǔn)時回家了,常常忙到半夜,甚至整宿整宿的不回家。娘開始不開心,開始擔(dān)憂起來。但是爹卻不在意,每天都精神抖擻,神采飛揚(yáng)。用娘的話來說,就是,爹的眼里,有了光采?!?p> “那年我才十歲,也不是很懂娘說的是什么意思。反正從那年開始,爹就好像把這個家忘了,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當(dāng)中。然后,天順三十二年,六月初一,一群官兵沖進(jìn)了我們家。我娘不從,自己跳井了?!?p> “我也想跳的,卻被小荷死死拉住,就被官兵帶走了?!?p> 凝香的眼睛里滿是淚水。
“徐正真。”葉軒心里念叨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
智竅瘋狂運(yùn)轉(zhuǎn),看過的記錄在他腦海里不斷翻頁。
“天順三十二年,六月初一?!比~軒很確信,自己把所有看到的有關(guān)于這個時間點(diǎn)的歷史記錄都回憶了一邊,根本沒有關(guān)于他爹的相關(guān)記載。
甚至,這一天,乃至附近這段時間,朝堂上也是風(fēng)平浪靜,一片祥和。
唯一出的問題在北方,不過也是半個月后的事情。妖蠻派出小股部隊(duì),寇邊騷擾,燒殺搶掠。殺死擄掠邊關(guān)人口兩千余,牛羊牲畜數(shù)千匹。
難道這兩有關(guān)聯(lián)?
“凝香,你爹是不是跟軍方關(guān)系較近?!?p> 凝香搖搖頭:“我不知道?!?p> “沒事,不用擔(dān)心,等到了京城,我就開始著手調(diào)查,如果徐叔叔真的是含冤,我一定還他清白!”葉軒安慰道:“你相信我嗎?”
凝香輕輕點(diǎn)頭:“嗯!”
黑夜中,一道身影悄無聲息地越過高墻,進(jìn)入了峨眉武館。接著,身影輕車熟路地找到葉軒居住的小院,一聲不吭,跳過院墻,破門而入。
屋內(nèi)空無一人,甚至連東西都被葉軒搬了一空。
曾三瞥了眼床沿的灰塵厚度,眼神中閃過一道犀利的光。
下一秒,他的身影在原地消失,恍如一道黑色閃電,只在院子里定了一秒,便進(jìn)入墻外的樹林里。
戈堯不慌不忙地從墻角暗影里走出來,看著曾三遠(yuǎn)去的背影,臉上掛滿著笑。
“嘖嘖嘖,真是奇妙,又被他給猜中了!”
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賀明睡了個好覺,洗漱完,隨便吃了些早點(diǎn),便來到書房。
“唐家少,去問問,元大人有什么指示嗎?”
賀明捧著一本云州地理志,隨意地翻著。
“是!”唐書吏立馬向著只屬于元闕的按察使小院走去,他的心里充滿快意。
昨天那事之后,他就見到了元闕自己寫得辭呈。今天過去,定能好好嘲諷一番那個氣人的顧全真。
等元闕徹底致仕,他一定要想辦法把顧全真給罷官,好好整一番!
只要舔好賀明,理由什么的就無所謂了!
心里竊喜著,唐家少敲了敲小院的大門。
“煩請通報,賀大人派小的來問問元老大人!”
良久,內(nèi)里毫無回應(yīng)。
“煩請通報!”唐三少不耐煩地又敲了敲門。
“吱呀!”大門向里打開,并未插門閂。
“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