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護人員把陸家爸爸推出了監(jiān)護室,“陸長風家屬!”
聽見了喊聲,陸文嘉的心還是抽緊了一下,趕忙過去扶住了爸爸的推車。
看到這么多的親戚圍了過來,陸家爸爸激動地流下了眼淚。伸出消瘦的雙手,緊緊握著大家的手。
“大哥,你來啦?!?p> “老三,你來啦?!?p> “金風,銀風,你們都來啦!”
陸家爸爸平靜的表象下面,也還是有著脆弱的一面。現(xiàn)在看到這么多的親朋故舊、侄男侄女來看望自己,感受到了親人們的關(guān)心關(guān)愛,激動的同時,心里一定也感覺無比欣慰。
救護車開出醫(yī)院好久,陸家爸爸還在激動的情緒里。三叔不停地勸慰著,“不要太激動了二哥。大家都來看望你不是應(yīng)該的么?!?p> 三叔溫文爾雅,說話永遠帶著盈盈笑意。
車上高速以后,行駛得非常平穩(wěn),陸家爸爸的情緒也終于慢慢平復了下來。
“多虧沒有客氣又讓三叔一起來了?。 标懳募卧谛睦飸c幸不已,打電話向開車跟在后面的陸文疑和項銘盛說了聲“放心”。
“我爸情緒很高,精神很好。跟三叔有說有笑的,要不是躺著,根本就忘記了我們這是在轉(zhuǎn)院。”
陸家爸爸和三叔一路上不停地回憶著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真的是一路上歡聲笑語不斷。確實不像是在轉(zhuǎn)院,而是像在乘車旅行,并且是一段非常愉快的美好旅程,好長的時間里面,陸文嘉幾乎都忘記了自己父親是需要照顧的病人。三個人一起,完全沉浸在了幸??鞓返幕貞浝?。
中途項銘盛打來電話,“哥,該到服務(wù)區(qū)里面休息休息吃飯了呀?!?p> “我們在車上簡直快樂得很。根本不需要休息。”
“醫(yī)生和司機也該累啦。就算我們自己不吃,也要請他們休息休息呀?!?p> “那好,下一個服務(wù)區(qū),我們就進去休息一下。”
陸家爸爸情緒真的很好,除了動作不大麻利,幾乎跟普通人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
救護車在預計的時間里,順利抵達省醫(yī)二附院。醫(yī)院就位于省城主干道東往西行的右側(cè),高速下來直接轉(zhuǎn)金水立交橋左拐不遠就到了。表姐談宜如的電話適時打了進來,應(yīng)該是在一直計算著時間。談宜如是一家醫(yī)藥公司的銷售代表,對于省城醫(yī)療資源很熟悉。
“文嘉,走到了哪里?”
“大姐,我們就快到了。已經(jīng)下了高速?!?p> “進了醫(yī)院大門順路右拐就到了,我就在大廳門口。”
醫(yī)院并不算大,車子進門右拐就直接上到了住院部門廊,宜如大姐就等在那里,早就聯(lián)系安排好了床位。手推車直接把陸家爸爸推到了病房,醫(yī)護人員手腳利落,沒有幾秒鐘的功夫,就把陸家爸爸安排在了新的病床上。按部就班地接上心電監(jiān)測儀,安好氧氣吸管,掛好導尿管,一切都那么有條不紊,那么流暢自然。家屬們只有站在一邊看著的份兒。
轉(zhuǎn)院手續(xù)也特別簡單,陸文嘉報上父親的姓名,再把縣醫(yī)院開具的證明文件交給護士站,就沒有什么需要做的了。陸文嘉長長地出了口氣。這才放心,轉(zhuǎn)院全程算是順利完成。
三叔看到一切都順順利利了,轉(zhuǎn)身就要回市里。
“怎么可以這樣?怎么著也住幾天,我們陪著你在省城玩幾天。”
“我們不是來玩的,等你爸身體好了我們哪里不能去玩?!?p> “家里還有事,現(xiàn)在交通又方便,坐高鐵一個多小時就回到了。到家了天還沒有黑?!?p> “可是,這讓我們心里怎么過得去?”
“看這話說的。這不是我二哥嗎,又不是外人?!?p> 陸文嘉真沒想到三叔來了就要走,自己還沒有從車上的快樂氛圍里面醒過來呢,真心有點舍不得。
“等你爸身體好啦,我們爺兒幾個再好好的一起玩?!?p> 實在沒有辦法,看看真留不住三叔,項銘盛就開著車送三叔去了高鐵站。
“爸呀,這里就是我們新的戰(zhàn)場啦?!标懳募挝罩赣H的手,輕輕在床邊坐了下來。
省城的醫(yī)院管理更加人性化,說是重癥監(jiān)護室,白天允許家屬全天候地守在病人身邊,夜晚九點熄燈就寢,家屬可以在走廊上面的簡易床上休息,夜間也允許家屬隨時進到病房里面去,詢問自己家里人有什么需要沒。
陸文嘉讓妹妹和妹夫在附近賓館住下,自己守在了走廊上,看著外面城市的輝煌燈火,心情像白水一樣平靜。世界上的煩惱都不再在腦海里面紛爭,失業(yè)的擔憂也完全拋在了腦后。這個時候安心陪伴在自己父親的身邊就夠了。
省醫(yī)醫(yī)生一點著急的跡象都沒有,顧院長也就是在剛轉(zhuǎn)院進來的時候,過來簡單問了問病情,向自己的助手簡單地交待了幾句就走啦。每天早晨醫(yī)生定時巡查,也沒怎么在陸家爸爸這里做更多的停留。讓陸文嘉感覺,自己父親就是一場普通感冒?根本談不上什么危急呀。
“先觀察幾天,把身體狀態(tài)調(diào)整好,然后我們再做進一步檢查,看看是否有必要做手術(shù),病人的身體條件是否允許做手術(shù)?!?p> “醫(yī)生,我們是轉(zhuǎn)院過來的嘢。”陸文嘉恨不能拉住一位醫(yī)生強調(diào)一下。
接連幾天,就是普通的打打點滴。雖然看不懂,但是醫(yī)生給過來的用藥單子卻著著實實有點長,陸家爸爸自己感覺身體狀況在好轉(zhuǎn)起來,不再感覺有那么難受。除了身上帶有導尿管,生活行動不便,其它再沒什么。
每天早晨快七點起來,陸文嘉自己簡單洗漱以后,就幫父親洗漱一下,然后到食堂去打飯,提到病房父子兩人一起吃早餐。八點醫(yī)生來巡查整個病房,同每位病人或者家屬聊幾句,這是能見到醫(yī)生的寶貴的幾分鐘。陸文嘉和妹妹就算是想問問醫(yī)生,也不知道該問什么,只好老老實實聽醫(yī)生說什么。醫(yī)生往往說不到幾句話,“嗯,精神不錯。感覺是不是好一些?嗯,感覺好多了。”
哪里好,怎么好的?統(tǒng)統(tǒng)不知道。
不過陸文嘉頭腦里面確實沒有什么紛紛擾擾的。安心,聽話就好。只擔心著父親生活上面是否有什么需要,要不要方便一下?想不想喝水?吃點零食?帶著的管子疼不疼?
看著護士來打針,然后守著點讓父親吃藥,一個上午很快就過去。
每天快到中午,陸文疑也會來醫(yī)院,三個人一起吃午飯,然后陸文嘉就回到賓館的長租房間去洗洗澡換換衣服,再好好地睡一覺。晚餐前回到醫(yī)院,三個人一起吃晚飯,到了夜晚陸文嘉留下來陪伴父親,陸文疑回到賓館去休息。
兄妹倆感覺并不是在陪父親住院,而是在父親身邊,一起感受了一段沒有了時間限制的純粹生活。
陸家爸爸的身體一天一天地硬朗起來,整個夜晚都無需陸文嘉再到病房探視。興致來了,兄妹就一起出去吃宵夜。邊吃邊怕,“回家了都說我們長胖了,會不會罵我們太沒心沒肺了?究竟是去陪你爸看病,還是偷懶去啦?”兩個人自己也禁不住地笑了起來。
項銘盛回去處理處理自己的事情后,就又回來省城醫(yī)院一起陪護。陸文嘉最喜歡妹夫來,只要有他在,自己都可以偷懶什么都不用做啦。項銘盛的心更加細膩,做事又特別上心,又擅長跟人打交道,連聲問著陸家爸爸感受如何,有沒有變化,追著醫(yī)生問病情,“我爸這種情況什么時候可以做手術(shù)?”
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了就問陸文嘉,“我們要不要給醫(yī)生送個禮?”
“不用了吧。等手術(shù)完成了我們請院長吃個飯。就說是老鄉(xiāng)嗎,感謝一下老鄉(xiāng)的關(guān)照?!标懳囊砂言捊恿诉^去。
“走吧,這些天你們兩個也辛苦啦。我請你們?nèi)コ灶D好的。正好也請一下宜如大姐,從來到現(xiàn)在,一直跑前跑后的?!?p> “我們辛苦啥,還不是應(yīng)該的。再說啦,就是吃飯,也該我來請你的?!?p> 項銘盛近來一段時間,也一直感覺自己的身體有些不舒服。
“今年過年都沒過好。發(fā)燒一直不好,把我們給嚇得呀,真怕是****。后來就到了中心醫(yī)院隔離,治了半個多月快一個月,感冒都沒好?!?p> “現(xiàn)在感覺身上總是有點不舒服,明天就順便也做個檢查,看看什么情況?!?p> 檢查結(jié)果出來一看,多少有問題,“頸動脈有點硬化,這個還不是特別要緊。關(guān)鍵是確診了,還有糖尿病?!?p> “以后要開始打胰島素。”
“你敢自己給自己打?也幸虧是你,我自己是真不敢。”陸文嘉是真有點怕打針。
項銘盛就每天在病房里面,一邊給自己打針,一邊跟陸家爸爸討論著病理。
過去一周后,醫(yī)生去掉了陸家爸爸的導尿管,然后安排了檢查,確定了手術(shù)時間。
等待是漫長的,手術(shù)過了大概有一個半小時,醫(yī)生讓陸文嘉兄妹進去看照影顯示情況,講手術(shù)風險,說明做的好處和不做的可能,然后讓下最后的決心。
強忍著眼淚,也要下決心做。不然來這里做什么呢?兄妹二人咬了咬牙,下了決心。陸文嘉在大廳里給媽媽打了電話,“放心哈陸文嘉。你爸一定會平平安安地回家來。我在家里等你們。”
李云輝也在電話里面安慰道,“現(xiàn)在的醫(yī)療水平,你盡管放心。沒有把握,醫(yī)生是不會建議手術(shù)的?!?p> 又過了能有一個多小時,醫(yī)生又喊陸文嘉兄妹進去了一次,“你們親眼看看手術(shù)的效果?!憋@影里一根線,血液一下子涌了下去!
“老爺子血管太細了,找了半天,我和雷醫(yī)生一起找,都出了一身汗?!?p> 顧院長在前面說過了一句話,那句話才是讓陸文嘉安心的定海神針,“老爺子能夠遇見了我就是緣分?!贬t(yī)生的自信,真能讓病人和病人家屬產(chǎn)生迷戀。
再回到重癥監(jiān)護室兩天,陸家爸爸被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
省醫(yī)二附院緊挨著人民公園,從窗戶看出去,只見沿街的梧桐華陰如蓋,湛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白云。
“走,我們逛公園去!”
陸家爸爸身體恢復得很快。手術(shù)后的一周,就順利出院。
“你有空回來沒?你女兒聽說了爺爺住院,六月會請假回來看望爺爺?!?p> 是有幾年沒有見過陸淺夏了。
陸文嘉在市高鐵站接到了女兒。
“老爸。”陸淺夏只提了一個隨身的小行李箱,幾年不見,還是那么清秀。穿著黑色的風衣,遠遠看來,還是有點呂英琪當年的影子。
“老爸累不累,要不我來開車?”
“還是我來吧。開車又不是好玩的事情?!标懳募芜€是不放心放手讓孩子開車。
“姥姥姥爺都還好哈?”
“都好。我姥姥每天都會拉著我姥爺去超市買菜?!?p> “出來走走好。不然你姥爺就整天坐在那里翻撲克。”
“是呀,姥爺沒事就是翻撲克?!?p> “媽媽呢?還在原來的公司?”
“我媽一直在那家公司。她說習慣了?!?p> “能一直在一家公司上班,真是很好?!?p> “什么時候?qū)W會開車的?”
“在大學里我媽就讓我學會了?!?p> “你媽媽呢,什么時候?qū)W會的?”
“也有好幾年了吧?有時候上班我媽就開車去,順便把我?guī)У降罔F站。”
“早晨上班最好都讓媽媽開。時間再緊,也不要慌張。寧愿遲到?!?p> “時間卡得準。地鐵又不堵車?!?p> “我是說萬一。萬一起來晚了,一定不要慌。寧愿遲到。開車畢竟不是玩的?!?p> “知道啦老爸?!?p> 陸文嘉怕孩子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又沒話找話地說,“那你現(xiàn)在的技術(shù)應(yīng)該也很好了呀?!?p> “還行吧?!?p> 陸淺夏說,“放長假的時候,我就會和媽媽一起自駕游,很多時候我們就睡在車上。有一次我們自駕到了杭州?!?p> “咹?安全不?一定要注意安全?!?p> “還好吧。我們停車都是在市內(nèi)找個公園什么的,不會到偏遠的地兒。”
“我媽現(xiàn)在可事兒了,要這要那的?!?p> 陸文嘉笑了,都可以想見呂英琪的神情,“特別像小孩子是吧?”
“是呀,整天事事兒的?!?p> “給你找麻煩?!?p> 走進自己當年的房間,陸淺夏一眼看見了床頭柜上面放的臺燈,這還是當年呂英琪單位發(fā)的員工福利。
“這盞燈還在呀?!?p> 燈罩和底座,都早已斑駁陸離,失去了往日鮮明的顏色。
陸文嘉指著上面貼著的花花綠綠的卡通小卡片,“這些都是你跟妹妹貼的?”
“都是我們貼的?!?p> “看看,還有一張我們倆的大頭貼?!?p> “這里還有一張。”
陸文嘉環(huán)視著這間略顯簡陋的房間,家具都顯得有些陳舊,書桌還是簡易的課桌代替的,想象著女兒小小身影,就坐在燈下做作業(yè)的場景,心里還是有些起伏。
“作業(yè)真多呀,你女兒一做就做到十二點。我跟爺爺都說,寫不完就不要寫了,趕緊睡覺。你女兒都不愿意?!?p> “大家不都一樣,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作業(yè)那么多?!?p> “淺夏轉(zhuǎn)學走的時候,班主任老師都舍不得。見到了我都流了眼淚,見到我就說,舒老師,為什么讓陸淺夏轉(zhuǎn)學???我是真的舍不得?!?p> “老師對淺夏真好呀?!?p> “我也很乖呀!”
“是的,孩子是真乖?!?p> “你和妹妹一起坐在這張桌子上面做作業(yè)嗎?”
“小時候還擠得下。上了初中就各坐各的啦?!?p> “爺爺,你身體好點沒?”陸淺夏抱住了爺爺?shù)牟弊?,親昵的舉動,陸文嘉都有點羨慕。
“好多啦?!睜敔斠彩歉裢獾販厝帷?p> 心里都還是心疼孩子啊。
“你看看爺爺不還是原來的樣子嗎,好好的。”
陸淺夏掏出來一大疊錢遞到了爺爺手里,“我媽媽說,讓爺爺買點補養(yǎng)品,好好補補身體?!?p> “謝謝你媽媽。還有你姥姥姥爺?!?p> “哪里要這么多的錢!你爺爺是心臟不好,沒有其他毛病,不需要補充營養(yǎng)。趕緊把錢收起來,回去了還交給你媽媽?!?p> “這里面還有我的錢。我也上班了呀!”
“哈哈,我孫女也上班啦。真好啊。”
“站在爺爺奶奶身后,我們照幾張相吧?!标懳募翁嶙h道。
“好呀,我們好好照幾張相。”
照過父母和淺夏的合影,陸文嘉說,“我們爺兒倆也照一張?!?p> 坐在椅子上面,陸文嘉心里躊躇,“要保持什么樣的心情,來跟女兒合影呢?”
“這應(yīng)該是我最放松的時候?!?p> 父女兩人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再照過合影。
陸文蓮聽說淺夏回來了,也趕了過來,見見自己的侄女。
“夜晚二娘只管做你和二叔的飯,我們都出去吃?!?p> “你們年輕人一起出去玩玩也好?!?p> 大姐把在縣城的二姐三姐都約了過來,連同在家的孩子們,八九個人無拘無束地聚到一起吃飯。
“吃過飯我們一起去龍山水庫去看看夜景。說是那里的燈光秀很好看。”
陸文嘉也有此心,還是淺夏十歲那年,在和呂英琪雙雙到BJ之前,帶著女兒去過最后一次的,一晃也已經(jīng)過去了十多年。
如今的龍山水庫儼然被改造成為了風景區(qū),庫里修建了一條蜿蜒曲折的步行道路,點綴著橋館亭臺,沿路又都配有各色燈光,把夜空也照耀得五顏六色起來。到處都是人,比街道還要熱鬧。
一行人沿著步行道,走走停停,也安心看這故鄉(xiāng)新的一景。
最吸引陸文嘉的,還是掛在天邊的一輪月亮,尋找著合適的構(gòu)圖,想把月亮拍下來。
淺夏在家,又約了原來的幾位好朋友見面,真正留在家里的時間并不多。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幾天時間就過去了,淺夏也要回到BJ,回到工作上。
把孩子送進高鐵站,陸文嘉的目光一直跟著女兒,轉(zhuǎn)角進了候車室,再也看不見。默默地在車上坐了好久,陸文嘉的心又被分別狠狠地傷了一回。
“跟你女兒照的有合影吧,發(fā)給我也看看?!崩钤戚x的微信,才喚醒了沉浸在傷痛思緒里面的陸文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