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爹是個人才，說話又好聽，跟在謝遷身旁，一起向大莊村進(jìn)發(fā)。
朱頤垣故意晚了一會兒，隨著譚老七他們一起出發(fā)。
算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出征，非常有紀(jì)念意義，萬一他要是有點成就，那可是要大書特書的。
不過很快朱頤垣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叫出征嗎？怎么比武裝拉練還隨意？
謝遷手下這幫人，吆吆喝喝，喜笑顏開，不停揮舞手里的刀劍，簡直跟逛廟會，春游踏青似的。
喂，嚴(yán)肅點，這是去打仗??！
朱頤垣很無語，這時候譚老七湊到了他的身邊，拱了拱手，“公子，救命之恩，鄉(xiāng)親們都有數(shù)?！?p> 朱頤垣怔了一下，“七爺。你怎么知道的？”
譚老七嘿嘿一笑，“公子，收買謝遷的兵還不容易！動身的時候，我們就知道了，要不是大人和公子，鄉(xiāng)親們就要沖在前面送死了。”
朱頤垣頗為驚喜，心說這位譚七爺行啊，才幾天的功夫，不但把鄉(xiāng)親們組織起來，甚至開始反向滲透謝遷了，確實是個厲害的人物。
不過很快朱頤垣又生出一絲憂慮，他壓低聲音，“七爺，你能打聽到消息，張家只怕也可以吧。”
譚老七愣了少許，忙點頭道：“公子，我看差不多，這個張家，可不簡單?！?p> 朱頤垣用力點頭，確實，淄川張家，之所以出名，是出了一位閣老，名叫張至發(fā)，號圣鵠。他是萬歷年間的進(jìn)士，資歷非常老，在崇禎年間，入閣拜相，后來被溫體仁搞垮。
張至發(fā)罷相還有點搞笑，按照慣例，遭到彈劾，要上書稱病，自請?zhí)幹?，決定去留。結(jié)果張至發(fā)沒有上書稱病，而崇禎降旨，讓他回鄉(xiāng)調(diào)理。
不管你有沒有病，反正皇帝認(rèn)為你有病，那就是有病，因此張至發(fā)得了個奉旨患病的名頭，成為一時笑柄。
當(dāng)然即便如此，身為大學(xué)士，張至發(fā)回鄉(xiāng)之后，還是很風(fēng)光的，三年前去世，還追贈少保銜。
他也算是運氣好，竟然搶在大明朝之前走了，也算是保住了晚節(jié)。
瞧他的那些后人急著剃發(fā)，又急著充當(dāng)打手，如果張至發(fā)活著，八成也是個貳臣。
朱頤垣自然是鄙夷張家，但是不可否認(rèn)，像他們這種大族豪強，在地方上樹大根深，田多錢多人多，還真是不可小覷。
謝遷以為舉手之間，就能拿下張家，應(yīng)該是他想簡單了。
朱頤垣上輩子在軍中服役好幾年，基本的素養(yǎng)還是有的，奈何謝遷心氣高著呢，根本不會聽他的。
而且要讓朱頤垣說，他也沒法立刻想到辦法。
因此朱頤垣扭頭看了看譚老七，又看了看其他的鄉(xiāng)親，詢問大家伙，知不知道張家的底細(xì)，看看能不能找到殺進(jìn)去的辦法……
事實證明，朱頤垣還是低估了形勢，他們這些人剛從青石集出發(fā)，柳虎率領(lǐng)著前鋒，已經(jīng)到了大莊村的外圍。
和青石集這種沿著河流，長條形發(fā)展，沒什么防護的村子不同。大莊村早就被張家經(jīng)營得相當(dāng)堅固。
他們的村子有外圍木柵欄，柵欄外面，還有一條水溝，雖然不寬也不深，但好歹是個障礙。
更加厲害的是，張家的宅子，就在村莊核心，有堅固的圍墻，經(jīng)過了多年的擴建，足有一丈八尺高，比一般的小縣城還雄偉。
張家又豢養(yǎng)了好幾百個打手，其中也不乏亡命徒。
上一次張緒帶人出來，是遭了謝遷的埋伏，才被殺死。
而這一次卻是正面強攻，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柳虎作為謝遷的前鋒，也不等人馬到齊，就吆喝著往上沖，可是他們剛剛接近大莊村外圍的時候，就有人覺得腳下一痛，紛紛哀嚎起來。
原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張家竟然在外面布置了鐵蒺藜。
最前面的義軍腳上受傷，紛紛摔倒。
而就在此刻，從木柵欄后面轉(zhuǎn)出不少拿著弓箭的家丁護院，朝著義軍就是一頓亂射，轉(zhuǎn)眼之間，就有十幾個人倒下去。
就連柳虎都差點被射中。
怎么回事？
明明上次攻擊的時候，沒有這么麻煩，才幾天的功夫，張家怎么多了這么多花樣？
柳虎不解，但惱怒之下，還是催促手下義軍，不停往上沖。
大家伙吆喝著怪叫，冒著不時射來的弓箭，還要躲避腳下的鐵蒺藜，費了好大力氣，付出了三五十人的死傷，才算接近了護莊河。
柳虎大喜，讓人抬著梯子木板，架起浮橋，一口氣沖到了木柵欄外面。
義軍當(dāng)中，有身強體壯的猛士，奮力揮動利斧，斬破柵欄。
他們大喜過望，以為終于撕開了烏龜殼。
柳虎高舉手里的刀，直接殺進(jìn)去。
可他萬萬沒有料到，就在他往里面沖的時候，從村子里面，也殺出一支一百多人的隊伍，其中領(lǐng)頭的二三十人，居然披著鎧甲，提著明晃晃的兵器。
柳虎和他們撞在一起，迅速落了下風(fēng)，自己的手下又被砍死了二三十，他前胸肚子，都受了傷，連滾帶爬，總算逃出了大莊村。
幸好謝遷領(lǐng)著人過來，算是把柳虎救了。
從里面殺出來的那些人，見義軍人多，明顯不愿意玩命，也退了回去。
一腳踢在鐵板上的柳虎臉色很難看，他手下?lián)p失慘重，簡單包扎之后，就跟謝遷發(fā)牢騷。
“大龍頭，早聽我的，讓青石集的村民去沖，我的手下也不會死，這可都是上好的青壯，疼死我了！”
謝遷臉色鐵青，出師不利，他的心情很不好，黑著臉道：“不要抱怨了，你去休息，我親自攻打，就不信張家這個烏龜殼，我撕不開！”
親自指揮的謝遷，比柳虎的方法多了不少，他讓義軍背著沙土，沖到護莊河前拋灑出去，填平護莊河，隨后用飛爪勾住木柵欄，成片成片，掀翻柵欄。
沒有了阻攔之后，他們順利殺入大莊村，而且仗著人多勢眾，逼近了張家大宅。
可就在謝遷高歌猛進(jìn)的時候，麻煩出現(xiàn)了。那一隊精悍的兵士又殺了出來，把義軍沖得七零八落。
謝遷惱羞成怒，急忙重整旗鼓，再殺上去。
一連三次，全都被打了回來。
謝遷清點手下，也有五六十左右的損失，加上柳虎的部下，死傷了差不多一百人。雖說這里面有不少炮灰，但是軍心士氣，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很多人已經(jīng)不聽謝遷的話，甚至有人偷著逃跑，還有人在進(jìn)攻的時候，沖進(jìn)大莊村的其他農(nóng)戶家里，搶掠殺戮……這已經(jīng)是全軍潰散的跡象。
流寇式作戰(zhàn)，大體如此，哪怕是李自成和張獻(xiàn)忠，他們裹挾幾十萬人，一旦遭到挫敗，也會很快四散奔逃。
所幸身處亂世，朝廷無力安頓流民百姓，他們敗得快，壯大的更快，要不了多久，就能裹挾更多人卷土重來。
“朱大人，張家一定是有所準(zhǔn)備，你跟我走，等咱們多招募些弟兄，卷土重來，一定要滅了張家！”
早上還信心滿滿，現(xiàn)在就要跑了？
“謝頭領(lǐng)，我兒還在，還有我的妻子，我的家……”朱老爹急得眼睛都紅了，他可不想這么就跑了。
謝遷怔了怔，就說道：“去幾個人，把朱公子叫過來，大家一起走！”
很快朱頤垣就來了，一見謝遷臉色鐵青的模樣，就知道不妙。老爹迎上來，苦兮兮道：“謝頭領(lǐng)要讓咱們跟著他走?！?p> 只這一句朱頤垣就明白了，這是要當(dāng)小李自成??！朱頤垣可不覺得他能比李自成運氣更好，沒準(zhǔn)就出師未捷身先死了。
幸好他提前和鄉(xiāng)親們商量了，關(guān)鍵時刻，還要仰仗大家伙的智慧。
“謝首領(lǐng)，事情還沒到那個地步，張家也并非牢不可破?！?p> 謝遷一皺眉，怒道：“朱公子，你還懂打仗不成？”
朱頤垣向四周看了看，這才湊到了謝遷近前，壓低聲音道：“謝首領(lǐng)，我雖然不懂打仗，但青石集的鄉(xiāng)親有人幫張家修過宅子，知道在張家宅子的東邊，有一條排水溝，咱們可以派人，從里面進(jìn)去，偷偷打開張家門戶，來一個里應(yīng)外合。”
謝遷怔了怔，“當(dāng)真？”
“千真萬確，謝首領(lǐng)，你也不甘心就這么放棄吧？這一退，只怕要跑散大半的人手?！?p> 謝遷只覺肉疼厲害，終于點頭，“那好，就聽朱公子一次。傳令，先把張家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