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憶亡友》
作者:春江夜雨
曾經(jīng)的有些事、有些人,常常會在不經(jīng)意間想起,仿佛如昨。
也許是綿綿的小雨,又使我想起了昔日的亡友——吾章君。
他姓李,他家緊鄰老街的笪家弄,與下隔壁的蔣瞎子相鄰。我的家住在他家的斜對面。
他家有四口人。他的父親在老街六甲的山雜門市部上班,母親是家庭主婦,他自己以及一個還未到上學(xué)年齡的弟弟。
他比我高一屆,雖然我和他不是同班同學(xué),但卻成為了我少兒時最好的玩伴。
小學(xué)時的音樂課是很少教樂譜的,但他非常聰明,他對音樂的愛好,仿佛是無師自通。他有一支心愛的竹笛,笛尾系著一縷紅纓,他不會讓別人輕易的去動它。
我有空常常到他家去玩,也常??匆娝底嗄侵е竦选K幸槐竞窈竦臉纷V(后來送給了我),他會吹奏很多好聽的歌曲,象《十送紅軍》、《馬兒啊,你慢些走》等等。
聽著悠揚(yáng)悅耳的曲子,我無比羨慕。于是我也買了一支竹笛,只是沒有他的那支精致,開始拜他為師。
經(jīng)過他耐心傳授,我慢慢學(xué)會了讀譜,并能夠吹奏簡單的曲子,除了當(dāng)時流行的“紅歌”,尤愛吹奏《孟姜女哭長城》那首凄涼哀怨的民間小調(diào)。
小學(xué)畢業(yè)后,他沒能進(jìn)入初中。因?yàn)闊o事可做,他的母親常常在他面前嘮叨,“我看你以后做什么事。”以表示對他無所事事的不滿。對于他母親無休止的嘮叨,他只能微笑著無奈地?fù)u搖頭。
后來他買了一套工具自學(xué)篾匠活,把編織好的竹籃擺在臨街的門前售賣。他常常被鋒利的竹片割破了手,卻不會忘記挑選最好的竹膜留給我。
夏天,我和他一起去西后街的荷塘里戲水采蓮。冬天,他帶我一道,去十里之外的白兔湖邊,等候運(yùn)來紅泥陶器的商船,為他父親的商店挑回缸罐缽子壇和柴爐火球。因?yàn)槟晟倭Ρ。豢柏?fù)重,一天只能挑個塊兒八角的腳力錢,貼補(bǔ)家用。
農(nóng)歷一九六八年的冬天,我在下鄉(xiāng)的前一天去向他告別。他站在窗前,憂郁地看著窗外,他告訴我,他全家也要下放,只是現(xiàn)在還不知道下放在什么地方。
自此一別,我離開了老街,七年沒有見到他。
一九七五年一個雪后的冬日,他找到我下放的村莊,找到了我的家。
記得那天很冷,茅草屋檐上垂吊著晶瑩的冰掛。他脖子上系著一條藍(lán)底白格子圍巾,胸前別著一枚白色夜光的圓形像章。
那一夜,他與我同榻而眠,兩人有說不完的話。他告訴我,他已經(jīng)被招工了,再過半個月就要去報(bào)到,單位是金神竹器社。聽到他被招工的消息,我自然為他而高興,同時又為自己的前途而感到茫然。
第二天吃過早飯,他執(zhí)意要回去。我送他很長一段路,在雪池大隊(duì)一個水滆的斷橋邊,互道珍重,握手分別。
第二年,也就是一九七六年十月,我終于被招工了。因?yàn)槲艺泄ず蟾改负兔妹眠€在鄉(xiāng)下,我只能利用調(diào)休?;厝タ纯?。
那一日,我在故鄉(xiāng)的小鎮(zhèn)下了車,還要步行將近三十里小路才能到家。走完了十八里長崗,在山崗腳下村莊的一條小路上,我迎面遇見了吾章的母親。幾年不見,他的母親滿頭白發(fā),眼神呆滯。
我自然免不了問起吾章的情況。只見她眼里噙著淚花,無力而黯然的告訴我,“吾章他……,他走了?!?p> 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知道如何安慰這位站在我面前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母親。
世事難料,人生無常。吾章走了,那一年,他只有二十七歲,正值青春年華。他是身患白血病,經(jīng)醫(yī)治無效走的。他丟下了新婚才一年的妻子和一個不足兩個月大的女兒,帶著對親人們的不舍,帶著對人世間的無限眷戀,永遠(yuǎn)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幾十年過去了,我總是會常常想起他。想起那個雪后的冬日,想起他微笑的臉,想起他那條藍(lán)底白格子的圍巾。想起當(dāng)年他與我在斷橋分別時的畫面,至今一直定格在我塵封的記憶里。
寫於2023年3月21日
春江夜雨
世事難料,人生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