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銘像是發(fā)了瘋一般,他抱著鼓囊囊的布包,迎頭撞開四周雜亂的枝椏。
樹枝鋒利的尖端將他的臉頰和皮膚劃破,他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只是死死的抱著懷里裝著錢和文書的布包,雙眼森紅,嘴角掛著自欺欺人的笑容。
“劉媽!小幽!”
白銘的腳步越來越快,他多么希望當(dāng)自己出現(xiàn)在門口,看到的是兩張迎接自己的熟悉面孔。
自己會驕傲的拿出文書,炫耀的將錢塞進(jìn)劉媽的懷里,享受著那個堅強(qiáng)女人自豪的淚光。
她勞苦了太久,等了太久,白銘終于能夠獨(dú)當(dāng)一面,替她承擔(dān)這一切了。
“不要...不要!我考過了!我拿第一了!”
“劉媽!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白銘大吼著,似乎想要聽到回應(yīng),但耳邊傳來的,就只有夾雜著哀嚎和悲鳴的風(fēng)聲。
周圍的枝椏變得稀疏,孤兒院近了,血腥味也越來越濃。
白銘撥開最后的遮擋,終于遠(yuǎn)遠(yuǎn)看到了熟悉的家。
一切,正灼燒在烈火之中。
熱浪中凝固發(fā)黑的血液散發(fā)出渾濁的腥臭,一些被剁碎的塊狀物散落在地上,被熾火灼燒的滋滋冒油。
白銘再次愣住了,手腳發(fā)寒,寸步難移。
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彎曲著身體跪在路邊,似乎在保護(hù)懷中的什么。
單薄瘦弱的身影穿著被洗到發(fā)白的圍裙,此時已經(jīng)沾滿了污血。
她懷中抱著孤兒院里最小的孩子,似乎想用脊背擋住奪命的尖矛,但身體卻被穿透,連同懷里啼哭的幼兒一起被釘在了地上,血順著矛尖在地上匯聚成了血洼。
“劉媽...”
白銘呆立在原地,腦內(nèi)嗡嗡作響,一貫聰明伶俐的他此時愚鈍的像個傻瓜。
劉媽死了,但她的眼睛卻沒能閉上。
她跪在孤兒院的門口,向外望著,似乎在等一張臉,可卻始終沒能等到。
“喂!看看我找到啥了!”
一陣嬉笑聲響起,在這殘忍的狼藉中顯得扎耳無比。
“喲!這不圍巾嗎?哪找的?織的不錯啊,還包了彩紙,嘿!怪精致!”
“從一小妮子屋里翻出來的,媽的差點(diǎn)燒壞了,馬上天冷了,老子自己留著戴!”
白銘腦內(nèi)似乎又崩斷了什么,嘈雜的耳鳴聲消散,他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
兩個身穿著銹鐵薄甲的山匪,正掂量著手里的戰(zhàn)利品,互相調(diào)侃著。
劉媽的尸體,就跪在他們的腳邊。
一人臉上有著巨大的燙疤,腕上帶著兩個發(fā)黑的金鐲。
另一人是個光頭,頸上圍著一段嶄新的圍脖。
那圍脖純白,雖然粘了些許污漬,卻依然能看出上面的一針一線縫的有多么認(rèn)真。
一只精致的蝴蝶繡花翻飛在圍巾的末端,白銘認(rèn)得,那是自己曾經(jīng)捉到的,小幽最愛的蝴蝶。
“你們該死!”
白銘幾乎要咬碎口中的牙,巨大的悲傷和痛苦化為了狂怒。
他扔下懷中的布包,口中怒吼著就要沖上去拼命,完全喪失了理智。
但小腿就像是絆到了什么,白銘猛力沖出,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他想掙扎著爬起,卻發(fā)現(xiàn)腿被什么人抱住,壓在了身下。
稍微恢復(fù)了理智,白銘雙眼赤紅的扭過頭,看著死命抱住自己的腿,淚眼汪汪的小啞。
“放開我!”
不知道是否聽懂了白銘崩潰的嘶吼,小啞一語不發(fā),只是一個勁的流淚,拼命的搖著頭。
“我讓你放開!”
白銘雙眼一狠,猛地抬起胳膊,眼看就要沖著小啞扇去,但高舉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他看著自己抬起的手腕,何其瘦弱...
這樣的自己,能做的了什么?小啞在救自己,他心里清楚。
小啞害怕的閉上了眼睛,但手卻越抱越緊。
白銘張大了嘴巴,似乎想把胸腔的悶氣嘶吼出來,卻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只有淚水狂涌。
正在門口互相攀比戰(zhàn)利品的兩個山匪剛要離開,其中那個圍著圍脖的光頭卻突然停了下來。
他看向白銘所在的方向,使勁瞇了瞇眼睛。
“好像有老鼠,爺去處理嘍,你回去幫巴老大找那東西,別忘了有好玩意留我一份兒!”
“嘖,這窮狗呆的破院子還能有個屁的好東西?!?p> 兩個山匪分開行動,光頭朝著白銘的方向走了過來。
腦書上的字快速的浮現(xiàn),白銘將嘴唇咬的出血,滔天的仇恨讓他脖頸血紋盤布,鼻腔噴出了沸血。
“報仇...報仇...你們該死...我一定要?dú)⒘四銈?!?p> 白銘眼睛看著遠(yuǎn)處正走來的山匪,鼻血順著下巴滴落,他思考了兩秒,隨后站起身,彎腰將小啞抱起,死死的盯了追來的山匪一秒,隨后轉(zhuǎn)頭就跑!
“你們一定要死!一定!”
白銘心中怒吼著,但他卻清楚,現(xiàn)在的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想要報仇,就一定要活下去才有機(jī)會。
“還真有老鼠?!?p> 光頭的山匪眼神一冷,皺著眉,提刀追來。
身后的熱浪還在沸騰,眼中地獄般的繪圖還未消散,鼻腔中的血銹味還刺激著神經(jīng)。
心中的悲哀還沒能平息。
白銘抱著小啞,頭也不回的跑進(jìn)了樹林里,跑得越遠(yuǎn),心中的恐懼越是翻涌,委屈越是強(qiáng)烈。
明天,美好的明天就在眼前,希望卻可悲的破碎在了黎明之前。
劇烈的落差和一切努力化為泡影的絕望籠罩了白銘,讓他淚流滿面。
“為什么啊...為什么??!”
白銘抱著小啞狂奔,口中喘著粗氣,心中卻一直在思考為何不幸的總是自己。
纖瘦的雙腿累到麻木,贏弱的身體不堪重負(fù)。
身后追殺的山匪越來越近,幾乎已經(jīng)能聽到腳步聲。
白銘看著腦書上的內(nèi)容,知道甩不開。
他迷茫了,前所未有的絕望。
再次跑出了幾百米,白銘的腳掌早已被磨去了皮膚,被尖銳的石子和枯枝割的血肉模糊。
他再也跑不動了。
“小啞...你聽我說,跑!跑到平安城,去求救!帶著人來這里!讓他們殺光這群惡魔!”
白銘氣喘吁吁,面色蒼白的放下了懷中的小啞,也不管她是否聽得懂,就這么焦急的囑咐著。
“現(xiàn)在!立馬離開這里!我給你斷后!他馬上就追上來了!走!走?。 ?p> 白銘揮手讓小啞離開,但她好像聽不懂一樣,哭腫了的眼睛緊緊盯著白銘的臉。
“滾!我他媽讓你滾聽不懂嗎!”
白銘急的從懷中掏出了那根尖銳的獸骨,沖著小啞揮舞了起來。
終于,小啞被他猙獰的模樣嚇跑,跌跌撞撞的消失在了林葉之中。
天色漸晚,緋紅的雙月凌空,注視著如同地獄的人間。
倘若天上有神,祂看到的將是悲劇。
但在白銘眼中,他看到的只有死亡。
持刀的山匪越追越近,白銘已經(jīng)能看到他的面孔了。
吃力的撐起身體,白銘隨手撿了把土,靠在樹上,握著勉強(qiáng)能被稱得上是武器的獸骨匕,轉(zhuǎn)過身,虎視眈眈的看著追來的身影。
圍巾上的蝴蝶栩栩如生,翩飛在一針一線織成的心意上。
白銘幾乎能想象到,小幽在縫制時聚精會神的模樣。
也正是因為如此,憤怒,再次燃燒了他的神智。
自己所愛的一切,所在乎的一切,所為之奮斗的一切,都沒了。
消失在了烈火中,化為廢墟,成為焦尸,被當(dāng)成垃圾般踐踏。
他怒視著山匪的臉,而山匪也冷笑著走了過來,如同嗜血的惡獸。
“呵呵,怎么不跑了?小老鼠?”
白銘此時心中出奇的冷靜,憤怒,迷茫,恐懼,這些感情仿佛被他隔絕在了理性之外。
“為了殺你?!?p> 白銘冷冷開口,還沒等對方嘲笑,他就猛地出手!
藏于背后的左手猛然揮出塵土,瞇了對方的眼睛。
“操!”
雙眼的刺痛讓山匪怒吼了一聲,隨后右手拼命的揮舞著手中的銹刀,想避免白銘的靠近。
但白銘本就沒打算正面出手,他的機(jī)會只有一次,以他的身體,如果沒能一次殺了對方,死的就一定是自己!
白銘再次從地上撿起沙土和一些石頭,朝著四面八方扔去,石子和沙土落在枯葉上發(fā)出了嘈雜的聲響。
白銘則是借此機(jī)會,咬著牙爬上了身旁的樹梢,將自己隱藏了起來。
山匪很快揉出了眼中的沙子,重新恢復(fù)了視力。
“小賤種!給我出來!老子砍死你!”
他憤怒的嘶吼著,像是憤怒的野獸。
白銘則是蟄伏在樹梢的陰影中,如同捕獵的毒蛇。
眼看他的位置來到了自己正下方,白銘手中捏住最后的一塊石頭,狠狠朝著一個方向擲出!
石子撞擊樹干的聲音瞬間吸引了山匪的注意,當(dāng)他扭頭觀察的一瞬間,白銘找準(zhǔn)角度,猛地從樹梢蹦下,手中尖銳的獸骨如同蛇牙,直取對方脖頸!
“嗤!”
骨尖入肉的聲音響起,但白銘卻臉色一白。
圍巾之下,他還穿了鎖鏈甲!這唯一的機(jī)會,只傷到了皮膚,沒能刺透對方的動脈!
“該死!”
白銘怒吼一聲,拔出骨刺,抬起手剛想朝著對方眼眶補(bǔ)一下。
但下一瞬,腹部的冰涼讓他愣在了原地。
本能的低頭,白銘看到銹跡斑斑的刀子刺入了自己腹部。
血漿正包裹著腸子大量的涌出。
那一瞬的冰冷逐漸轉(zhuǎn)為熾熱,劇痛感襲來,白銘只覺得渾身力量瞬間沒了大半。
他抬起的手想要朝著對方眼眶落下,卻被輕松避開。
“滾你媽的!”
險些喪命的山匪一腳將白銘踹開,銹刀也從傷口中拔了出來。
白銘捂著漏風(fēng)的下腹,劇烈的疼痛讓他無法開口痛罵,只能面色蒼白的怒視著面前的劊子手。
“敢捅老子!”
山匪被激怒,舉起刀對著白銘的臉劈下。
白銘抬手阻擋,這不算鋒利的一刀卡在了他的臂骨,竟然拔不出來了。
山匪試了幾下,惱怒的松開了刀柄,隨后從虛弱的白銘手中奪過了尖銳的獸骨。
“想抹爺?shù)牟弊邮前???p> 他惡狠狠的瞪了白銘一眼,隨后,一把將骨刺扎入了白銘右側(cè)的脖頸。
“好冷...”
事實上,白銘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大量的失血讓他失去了感知力,只覺得自己慢慢失溫,仿佛浸泡在了寒泉深處。
視野的邊界漸漸模糊,被黑暗包裹,身體越來越輕,仿佛睡著一樣虛幻的夢境感浮現(xiàn)。
“好熱...”
“好...”
“餓...”
白銘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他夢到自己的身體長出了無數(shù)的肉蟲,夢到插在脖子上的獸骨變成了一塊果凍狀的肉塊,鉆進(jìn)了傷口。
夢到自己饑腸轆轆,腸子都餓空了。
夢到自己面前有一塊巨大且噴香的東西,似乎是劉媽給自己講過的,一種名叫烤肉的美食?
這塊肉還圍著圍巾,品味不錯。
白銘?zhàn)I壞了...撲到了烤肉身上。
一口下去,肉汁四溢,唇齒留香。
肉在顫抖?肉在說話?肉在哀嚎?肉在求饒?
感受到腹部的充盈,白銘滿足的拍了拍肚子,躺在了地上。
“好奇怪的夢...”
“但我吃飽了?!?p> “肉...”
“果然很好吃啊?!?p> 【倒計時:零】
【濁卿:你好,白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