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佳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擔(dān)心錯了嗎?她不想被無中生有因為他們不是一輩子在一起,就這一次。他拍拍屁股從哪里來回哪里去在那里沒人會在意她這個插曲因為大家心知肚明,她卻要留在這里解釋“這一次”。也許他太無聊了找點樂子,也許他見多了人中龍鳳想換換口味,也許他喜歡用藝術(shù)家的眼光在腐朽中尋找神奇。也許他的動機(jī)很單純很原始,但那也會過去。她的路是和某個門當(dāng)戶對的相親對象結(jié)婚生子,感情可以培養(yǎng),不需要無話不談只要相敬如賓,不需要走進(jìn)彼此的內(nèi)心,因為他們活在柴米油鹽里。她眼前的這個男人可以永遠(yuǎn)都不知道她差點沒命,他們的婚姻不會受到任何影響,他的食欲不會因此而減退,他的話題不會因此而改變,他的自負(fù)不會因此而懈怠。說到底人只為自己活著,別人都是陪襯。
“你都沒怎么吃。”男人說。
“我不是很餓?!彼f。
“我知道,怕胖。告訴你啊,吃沒錯,錯的是不會吃,吃的合適那就是一種享受。任何事只要合適它就是OK的。我在公司就經(jīng)常說,什么是人才?任何人,不管他學(xué)歷怎么樣智商怎么樣,只要在一個適合他的崗位上他就是人才。一個開車的你讓他去管人,一個管人的你讓他去管門,這不亂了嘛。開車的就開車,管人的就管人,管門的就管門。我管公司就一條——因才施用,下面人做的開心公司也好。”
她禮貌地笑了笑,男人說的不無道理,但不是她想聽的。
“你會做飯嗎?”男人問她。
“會做簡單的?!?p> “什么樣的簡單的?”
“番茄炒蛋,清蒸魚。”
“其實你會做番茄炒蛋就會做韭菜炒蛋、青瓜炒蛋、蝦皮炒蛋、木耳炒蛋,會做青瓜炒蛋就會做青瓜炒肉、青椒炒肉、山藥炒肉、扁豆炒肉、土豆片炒肉,萬物皆可炒,只要融會貫通,菜色可以越來越豐富,簡餐可以變成大餐。我這個人很實在的,沒什么講究,就是對吃的有點要求,食材、味道、衛(wèi)生還有用餐環(huán)境都要好,餐具也要好,起碼要有牌子,別以為白色的餐具就沒毒,釉不好鉛鎘也超標(biāo)。其實像這種五星級酒店也是聽名聲的,我朋友做酒店的最清楚。最安全的還是自己家里,自己做的最放心,你說是不是?”
“你一定很會做飯吧?”
“還可以。不過我是那種做了就沒精力吃,想吃就沒精力做的人。對我來說做和吃是兩個過程,不是說吃是做的結(jié)果,做菜要投入品嘗也是,思想都要高度集中。我這個人做事很專注,一次做一件事,現(xiàn)在創(chuàng)業(yè)就一心一意創(chuàng)業(yè),我爸媽也很支持我,家里的事都不用我管。我想等他們年紀(jì)再大一點公司根基也牢了,我就專心研究做菜,烹飪真是一門藝術(shù),國內(nèi)所有的米其林餐廳我都去過,國外也去過一些,日本那個壽司之神知道嗎?米其林三星大廚,一生只做一件事——捏壽司,他的餐廳根本訂不到位子,我那次好不容易……”
話題在“你”上短暫停留后又回到了“我我我”。這就是母親為她物色的未來老公,大她七歲,外貿(mào)公司老板,父母都是公務(wù)員,家庭條件不錯,也沒把自己吃成球。聽聽介紹看看樣子除了年紀(jì)大了那么一點點真沒什么不好,站在母親的角度她可以接受他,站在自己的角度她不想做他的廚娘。這不是她想坐在一起吃飯的人,更別說為他做飯了,如果母親非要包辦她的婚姻最好替她找個能做好飯等她回家吃的人。
“我不是很喜歡做飯,”她抱歉地說,“我——”
他隨服務(wù)員走了進(jìn)來,目光掠過房間落在她吃驚的臉上。男人回頭去看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門邊有張兩人桌,他坐了下來側(cè)對著她。
“認(rèn)識?”男人問她。
“看錯了?!彼兄?jǐn)?shù)卣f。
他們在一個看似私密的小廳,五張餐桌,算上他坐了三張,她能聽見他向羞答答樂滋滋的服務(wù)員妹子要了海鮮飯和菌菇湯,他當(dāng)然也能聽見他們說話。
“你不喜歡做飯?”男人問她。
“我是說我做不好?!?p> “做不好可以學(xué),你有基礎(chǔ)沒問題的。什么時候來家里嘗嘗我媽的手藝?!?p> “你媽挺年輕的?!?p> “我媽買菜做飯也很累的,所以我給她買最好的保健品護(hù)膚品。我除了吃自己花不了幾個錢,錢都用在家里人身上?!?p> 她朝他偷瞄了一眼,他在看手機(jī)。“你是個孝子。”她對男人說。
“百善孝為先,做人最起碼的?!?p> “你和父母一起???”
“我自己有房子,兩百多平,朝向采光都很好?!?p> “你自己買的?”
“對,我說了算。你一直留短發(fā)?”
“以前留過長發(fā)?!?p> “我個人覺得長發(fā)很美,‘待我長發(fā)及腰,少年娶我可好’。”
他起身走了出去,她聽見他在門口對服務(wù)員說“把飯送到我房間”。
“你知道肖煜嗎?”她問男人。
“彈鋼琴的那個?”
“明天晚上他在我們館有個獨奏音樂會,在三樓的露天平臺?!?p> “在博物館開音樂會?”
“鋼琴沒辦法從館里面走,要用吊車直接吊到平臺上去?!?p> “這么麻煩,應(yīng)該去音樂廳。”
“他們這種人想的和我們不一樣。”
“我小時候練過毛筆字,沒練幾個月就上電視表演了?!蹦腥朔笱芰怂龓拙浜笥职言掝}拿了過去?!懊鞒请娨暸_那時候有個《七色光》節(jié)目你知道嗎?”
“現(xiàn)在也有,在少兒頻道。”
“我以為早停了。”
她的手機(jī)響了,陌生的“XY”來電。
“說你朋友在派出所你要去接他?!?p> “派出所?”
“對,派出所,我不想讓你的朋友進(jìn)醫(yī)院?!?p> “行,我馬上來。找您是嗎?”
“這就來,謝謝?!彼龑χ鴴鞕C(jī)后的‘嘟’聲說”?!安缓靡馑嘉乙茸吡耍遗笥言谂沙鏊乙ソ铀?。”她對男人說。
“你朋友怎么了?”
“真不好意思,這頓我請?!?p> 服務(wù)員告訴她剛才那位先生已經(jīng)把賬結(jié)了。
“結(jié)了?一共多少?”
“他說如果里面那位先生問起來就說是你結(jié)的?!?p> “一共多少?”
她隨服務(wù)員來到收銀臺,男人沒有追出來阻止她付錢或者說我送你過去。
(分隔符)
他從門上的貓眼往外看,果然是她,還是上午那身。
“我把飯錢還你?!彼穆曇舨坏乳T開全擠了進(jìn)來。
“他們怎么能隨便透露客人的房號?”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印著酒店LOGO的信封說:“你點點。”
“你真請他吃飯?”
“提前走是我不對。”她把信封放在地上倚著門框?!爸x謝?!彼龑λ哪_說。
“能陪我吃飯嗎?”他問。
“我吃過了?!彼q豫地說。
“我知道?!?p> 她又撿起了信封,他讓到一邊,她走近房間把信封放在寫字臺上他的晚飯旁。
“你可以坐那兒。”他示意窗前的沙發(fā)床?!芭阄易鴷骸!?p> 她背著包坐了下來。他也坐下開始吃飯,她看著雙人大床一聲不響。
“這是你第一次相親?”他問。
她應(yīng)聲轉(zhuǎn)過臉來?!安皇??!?p> “你多大了?”
“二十七。”
“還年輕?!?p> “這是市里給你安排的酒店嗎?”
“我自己找的,他們不知道我今天過來,我從你小姑家出來看見這家酒店。這地方是你定的嗎?”
“不是?!?p> “我們挺有緣的。”
“你怎么知道我的電話?”
“我打了你們對外公布的那個聯(lián)系電話,‘駱佳嗎?你有個快遞到付’,接電話的姑娘說她不是駱佳,我就向她要了你的手機(jī)號碼。”
“那筆挺貴的。”
“一個活動的伴手禮,放我那兒也浪費,我又不簽名?!?p> “為什么?”
“今天要了你的簽名明天就把它扔在一邊,我不想成為雞肋?!?p> “合影可以?”
“我不能不近人情。你真的想要我的簽名?”
“其實我是替我小姑要的,她很喜歡你。”
“你不喜歡?”
她低頭不語,他在她的沉默中細(xì)嚼慢咽把飯吃了。
“喝咖啡嗎?”他問。
“不用了?!?p> 他走到門邊的茶水吧前。“想走嗎?”
“我不明白?!彼f。
“不明白什么?”他拿起酒店準(zhǔn)備的《咖啡機(jī)操作指南》,膠囊機(jī),他用過,第一步顯然是插上電源。我也不明白,他很想告訴她。
“你知道的?!?p> “你哪里不好了?”他拉開抽屜看到了膠囊,就一條,哥倫比亞,沒得選,不是說真有什么可選的。
“我會永遠(yuǎn)留在這里,而你早就不屬于這里了?!?p> “誰說你要永遠(yuǎn)留在這里?”
“我想留在這里?!彼龍詻Q地說,“我是北大畢業(yè)的。為什么我不留在北江?誰不想留在北江?我要是留在北江一年回不了幾次家。在哪里不是工作?現(xiàn)在這樣我覺得挺好。”
“你學(xué)什么的?”
“英語?!?p> “我以為你學(xué)新聞?!?p> “我小姑學(xué)新聞?!?p> 他打開了門?!翱礃幼游艺义e人了?!?p> 她起身走了過來,在離他一兩米的地方停下問:“你還會彈《愛之夢》嗎?”
“你小姑喜歡?”
“你只在琉森彈過一次現(xiàn)場?!?p> “我知道。十六號你買票了?”
“買了。”
“到北江了給我發(fā)消息?!彼槐裁聪M?,她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種調(diào)侃。
她走后他想起來她的傘還在他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