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就她一個人,一看床頭柜上的鬧鐘,8:11,枕頭上有她熟悉的香氣。駱佳翻身下床跑了出去,一番搜索只見駱思潔在廚房煮南瓜粥,他們七點多一點的時候走了。
“沒吃早飯?”她問。
“他們說路上買點。謝仲琳連夜道歉了?!?p> “向肖煜道歉?”
“沒有指名道姓,你那位更被動了?!?p> “謝仲琳不是存心的吧?”
“「無意冒犯,請你原諒」。你說呢?”
“不像別有用心?!?p> “不管他安的什么心沒人會覺得他活該?!?p> “肖煜沒法解釋。”
“但他可以有所表示。”
“他說了會道歉。”
“最好的表示是和謝仲琳合作。”
“謝仲琳愿意嗎?”
“他愿意嗎?”
“應該愿意吧,他也不想拿謝仲琳出氣?!?p> “那你也勸勸他?!?p> “畢媽交代你的?”
“不是說你那位不好,但他不是圣人,你得有個準備。”
好像她不知道似的,戀愛是戀愛婚姻是婚姻,婚姻是面照妖鏡。
“粥快好了,刷牙洗臉準備吃飯。”
“不吃了,我回去一趟?!?p> “什么事這么急?”
終身大事。
(分隔符)
回到家她得知他來過,放下海鮮大禮包又走了。
“說路過明城來看看,大清早的?!蹦赣H不領情地說,“你不知道?”
“不知道?!痹撌菃栃」靡牡刂贰!皼]說別的?”
“門都沒進,可能打了人不好意思?!?p> “那不是打人,他有原因的,謝仲琳向他道歉了。”
“什么原因?”
她拿不準該不該說,他的家事是他的隱私,他要是想說剛才就自己解釋了,但萬一他希望由她來說呢?萬一他覺得事情從她嘴里說出來更讓人信服呢?她父母有權知道她要和一個什么樣的人在一起,她來就是要告訴他們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救她的人。在她夢到那晚時終結她的噩夢的人。要是沒有他現(xiàn)在就沒有她了,再也吃不到泡飯腐乳,再也看不到像今天這樣燦爛的陽光。爸媽和小姑,永別了。
“你怎么不早說!”震驚的母親憤怒地問。
“就是怕你這個反應。”
“我這個反應怎么了?這么大的事瞞著我們,我們可有可無是吧?”
“我是怕你們擔心?!?p> “怕我們擔心就永遠別說!”
“好啦,女兒不是沒事嘛。”父親作和事佬。
“沒事就可以當沒事發(fā)生過?不和我們說實話,自己主意大得很?;貋砀墒裁矗亢婉標紳嵾^去。”
“我想和他確定關系。”
“想都別想!”
“你怎么知道救你的人是他?”父親問。
“一言難盡,反正是他。他不知道我知道了,你們也別說。”
“你不是喜歡他是想報答他。”母親指出。
“我不是隨便做的決定,我喜歡他?!?p> “喜歡不能當飯吃,你和他不是一路人?!?p> “我和那些相親對象也不是一路人。”
“喜歡喜歡,好了傷疤忘了疼是吧?”
“趙子翔是趙子翔他是他——”
“你還是你。”
“我這輩子就別想幸福了是嗎?”
“和他就別想?!?p> “除了他我不和別人?!?p> “你愛怎么過怎么過,我不管了。”
母親的狠話從來只意味著一件事,她的讓步,淡淡一句“我不管了”其威力勝過責罵千百倍。逆反心理讓她想直接和他去領證,但母親握著戶口本。她該怎么辦?本指望他的英雄事跡能感化母親但結果適得其反。她已經(jīng)使出了殺手锏,要讓他失望了。父親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緩緩再說,只能先這樣了。她吞下泡飯腐乳離開了家。
沒他的信息,還在路上吧。
走到駱思潔家附近她沒轉彎,繼續(xù)往前到了江濱橋,過橋走到天一中心,然后從中心下到鐘鼓道地下商業(yè)街。也許她想去鼓樓地鐵站的“城市會客廳”,那兒有架公共鋼琴。駱思潔來電話問她中午回不回去吃飯,她說外面吃點。有說有笑的情侶和她擦肩而過,她羨慕地看著別人雙雙對對。真要和母親決裂嗎?母親永遠都會把她放在第一位,而他——他是救了她,但他不是為了救「她」而救她,換了別人他也會救,換了別人他未必會愛,她不是別人純屬巧合。她該把自己交給巧合嗎?一時的救助不代表的一生的執(zhí)著,她要的更多,也許他終究給不了?!艾F(xiàn)在吾兩人快樂無用,須兩家父母兄弟皆大歡喜,吾兩人之快樂乃徹始徹終不受障礙”,楊絳婚前寫給錢鐘書的,她猜自己是個老派的人。兩邊的店鋪熱熱鬧鬧像在嘲笑她的膽小和貪婪,她心神不定地走著,前面幾根大柱子后聚著一大群人,她聽見了琴聲,“明城會客廳”到了。彈琴的是個小男孩,有模有樣地,好些人對他舉著手機,“真厲害”,有人贊嘆,一位年輕女士難掩臉上的自豪。她不知道他彈的是什么。接下去上場的中年男子連彈三首,“《幻想即興曲》,肖邦”“拉威爾《帕凡舞曲》”“《鐘》,哦,這個?!?,之前彈奏的男孩會在聽了幾個音節(jié)后內行地向年輕女士報幕。她也聽得出男人不是泛泛之輩,琴聲里似有無限的天地和可能,她想到他,不論他彈的是快樂還是憂傷,他總能讓她感到希望,美好的事物總能鼓舞人心。
“他是中央音樂學院的教授,保養(yǎng)得很好?!彼谒呎f。
“你認識?”
“我手機里有他的號碼?!?p> “不打個招呼?”
“我不能暴露自己,這里說不定有那誰的粉,我怕他們朝我扔雞蛋。”
“他向你道歉了?!?p> “這樣我就更危險了?!?p> 他戴著N95口罩,多半問駱思潔要的。他和畢媽沒走,畢媽去買菜他跟著去了,順便買了海鮮大禮包。
男人頷首致謝,眾人熱烈鼓掌。男孩的母親上前向男人表達敬佩之情,男人說自己是教鋼琴的,來明城出差,聽說這里有公共鋼琴過來看看,忍不住多彈了幾首,也是希望讓更多的人感受鋼琴的魅力音樂的美妙。
教授之后是個二十來歲的姑娘,她和他離開了人群。他掏出一只淡紫色的一次性口罩讓她戴上,萬一有人認出他來。戴就戴吧,最近流感很嚴重,釜漢還有不明肺炎,雖然后者辟謠了,但她想知道為什么不給她N95。
“兩個人都戴N95太招搖?!?p> “那你為什么不戴一次性?”
“周圍沒人戴一次性我一個人戴還是太招搖,戴N95假裝防霾。”
“我戴一次性就不招搖?”
“別人多看你幾眼也認不出你?!?p> “別人就不能從我這兒看到你那兒?”
“所以給你個紫色的,讓別人一眼先看到你,心想‘女人就是愛漂亮連口罩也不放過’,這么一看一想就顧不上我了?!?p> “要是有紫色的N95你就讓我防霾了吧?”
“那樣當然是最理想的了。”
他把手插在衣兜里避免任何程度的PDA,他們往鼓樓步行街走,他想買高莊饅頭這種筋道厚實的饅頭,她知道鼓樓步行街上的一家清真餐廳有賣。他聽駱思潔的坐地鐵來,準備如果找不到人就給她打電話,一下車他跟著琴聲走了過來,一兩眼就看到了她。
“這里也有公共鋼琴?”他問。
“一個老奶奶送的,一共十架,機場公園購物中心都有?!?p> “什么老奶奶?”
“普通老奶奶,用退休金買的,琴是明城產(chǎn)的,廠家給她打了折?!?p> “有報道?”
“有。”
“給我看看。”
看完他沒說什么,還給她手機向前走去。他也送過鋼琴,給粉絲所在的民工子弟學校,除了鋼琴還有其他教學物資。
“我們館附近也有一臺,”她說,“本來我們想是不是讓館里的志愿者團隊把維護鋼琴的活接過來,沒等我們決定人家已經(jīng)把活搶走了。”
“我那個時候送鋼琴有人問怎么不送施坦威。你知道我送過鋼琴嗎?”他順著自己的思緒問。
“知道,總會有人說閑話?!?p> “你怎么想?”
“我覺得你很好。”
“不像作秀?”
“不像,”她違心地說。在那個遙遠的“當時”,她對他的認知沒能跳脫大眾對于明星的偏見?!爸x仲琳那邊你打算怎么做?”
“聽畢媽的。”
“你什么時候走?”
“你要我什么時候走?”
“我不想耽誤你的正事。”
“你就是我的正事。”
“我媽不同意我們交往。”
他沒說話,也許沒聽見她說什么,也許聽出了她的畫外音,「別傻了」。
“你生氣了?”
“生什么氣?”
“我說要說服我媽……”
“我沒抱希望。”
“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能說服她還是我想說服她?”
“先不說這個了。”
他們進了地下通道準備從電梯上去,謝仲琳在通道兩邊的墻上注視著無言的兩人,粉絲真是大手筆,包下地鐵站入口的燈箱廣告祝他們的偶像新年快樂所向披靡。
“我下午要去館里替同事招呼一個活動。”她小心地說。
“什么活動?”
“少兒劇場,一群小屁孩你儂我儂?!?p> “你同事怎么了?”
“拉肚子掛鹽水實在扛不住了,剛才和我說的,我不知道你沒走?!?p> “為什么不和領導說,館里的活動不找領導安排嗎?”
“我們太熟了所以她第一個想到了我,有些事找領導不如找朋友。”
“我沒有太熟的朋友。”
“你說得對,我讓她先和我們主任說吧?!?p> “開玩笑的,這種時候不幫忙還算什么朋友?其實我下午回去了,到時候先送你過去。”他故作大度地說。
留下反而錯了,讓自己多余了,工作和朋友都比他重要,她母親算不上棒打鴛鴦。說沒抱希望是假的,如今希望落空她就成了他唯一的防線,他必須牢牢守住她,討好她,遷就她,只要她還在他就不至于淪陷,但似乎他的努力都將白費,他的防線會棄他而去因為它在流沙上。也許她是愛他的,但她給的不及他要的。事實遠比生氣復雜得多,給他個信號,告訴他一切都值得。
買了饅頭他們叫了輛出租回到駱思潔家,吃完午飯他把她送到了博物館。這樣也好,她取回自己的車省了他再來取車的麻煩。她問再聯(lián)系?他又大度地在她額頭上一吻。
(分隔符)
撒了個謊把他趕回去了,損人又不利己,但他回去對他們都好,就算沒有她給的壞消息留在明城他也開心不了,不能彈琴不能跑步無所事事,一起去看電影?為什么不能一起去看電影?
下午的少兒活動是“體驗課堂”,教小朋友用串珠編子鼠,老師也是館里的志愿者她認識,給她開小灶教她做了卯兔。
畢媽沒走,晚上她帶著中午吃剩的饅頭和牛肉回了家。挖開饅頭把牛肉塞里面,這就成了他小時候常吃的土味三明治。他說畢媽做的牛肉有那么點像他外婆做的,沖著牛肉忍了畢媽這些年。她沒能把牛肉三明治推銷給母親,妥協(xié)或者冷戰(zhàn),母親無聲地讓她選。她無奈地選擇提前進入戰(zhàn)爭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