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初春時節(jié),天氣漸漸地開始回暖了,但地處北方的季國境內(nèi),寒意還遠遠沒有消退。
凍結(jié)的河流雖然逐漸地解凍,但行走在楓城外的官道上,除開一些需要兩人合抱的參天大樹發(fā)出的嫩綠枝葉外,入眼可見的主色調(diào)仍然是霜雪的白色。
楓城是季國東邊的一座重鎮(zhèn),地勢平坦,良田連阡陌,歷年來的賦稅極豐。
多國的富商巨賈匯聚于此,讓源源不斷的財富相互流通,不乏一擲千金的豪客,因此賞玩消遣的去處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
得益于此,楓城的繁榮程度在季國,甚至在周圍其他小國之間,都是堪稱翹楚的存在,前任國君甚至一度有過遷都的想法。
畢竟比起鶯歌燕舞的楓城,建在群山丘陵之間的西京城,雖然易守難攻,是季國權(quán)力最集中之處,但卻未必是最舒服的場所。
只可惜楓城周邊并無雄關(guān)把守,前任國君也只能在群臣反對的情況下,將遷都的想法悻悻放下。
活人,才能好好享受,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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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對有權(quán)勢之人而言,是追求享受,但對如同草芥木料般的窮鬼來說,就只是掙扎茍活罷了?!?p> 寒風朔朔,距離楓城百十里開外的一間破廟內(nèi),從殘破的窗欞縫隙里擠出來一句含糊不清的聲音。
秦槐倚靠在破廟內(nèi)的菩薩底座后面,兩手交握摩擦,靠近了嘴邊,醞釀片刻,好不容易呵出一口溫暖的白汽,但還沒能讓凍僵的手指反應過來,那熱意便悄然消散了。
他身材單薄,著一身樸素棉服,容貌頗為俊美,左眼眼角一枚淚痣更是平添特色,只是眼眶發(fā)黑,面無表情,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沒有什么少年的朝氣。
這破廟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廢棄的,反正入目之間,能搬動的東西早就沒了,連大門的門板、地面鋪設的地磚都被流民扒光了。
與周遭的破敗想比,秦槐背靠的菩薩塑像竟然完好無損,屋頂?shù)奶旃馇〉胶锰幍貫⒙湓谒芟裆?,菩薩神色悲憫地立在破廟之中,空洞的目光凝視著遠處,頗給人一些神異感覺。
但秦槐是讀過書的,可不是見神就拜的愚民村婦,他只抬手一摸,就知道,若非這菩薩塑像是不值錢的石頭胡亂刻的,又沉又重,只怕也早就沒了。
跟它有沒有顯圣,半個銅板的關(guān)系都沒有,不過是無利可圖,才得以幸存。
“世道如此,還需自身砥礪前行,祈求和崇拜神佛都是無用,畢竟祂們自身難保,還需要微末凡人的香火供奉,哪里能指望祂們有什么大神通!”
秦槐感嘆,長身而起,瞅了一眼天色,估計著再過一個時辰左右,太陽就會徹底升起,他在這破廟中歇息了一晚,該繼續(xù)上路了。
此一行,秦槐的目的地乃是季國的都城西京,那里有一場三年一度的盛會——開春大試!
季國的讀書人都渴慕在開春大試上一展文采,這非是虛名而已,而是有實實在在的好處。
適時,不僅各路權(quán)貴官員會應邀到場,有時甚至國君都會親自蒞臨,若是有真才實學,謀個出路還不是信手拈來。
甚至有幸被貴人青睞,賜予官職,從此踏上仕途,平步青云,也再尋常不過了。
“能不能振興門楣,施展抱負,都要看這次了。”
秦槐出身并不是純粹的草根,他的外祖父曾做到過從四品的國子監(jiān)祭酒,后因一場轟動全國的科舉舞弊案被牽連下獄,連帶著秦槐的家族門第也迅速衰敗下來,到了秦槐這一代,人丁稀少,更是難以為繼。
這衰敗的速度,快得嚇人,秦槐甚至都還記得幼年時家族曾經(jīng)鼎盛之時的熱鬧景象。
因此自小就被家人在耳邊叮囑,要發(fā)奮讀書,以圖振興家族,在季國,想要施展才干,做出一番事業(yè),最好的辦法就是做官。
秦槐自認也有這個天賦和底蘊,他自小聰慧,開智很早,對于常人晦澀難懂的精義內(nèi)容在他看來不過尋常,很容易理解。
更是有見微知著之能,能夠察覺到周圍哪怕最微小的動靜,往往能夠從一些細節(jié)窺見真相,不過這也導致他睡眠質(zhì)量極差,稍有動靜就會驚醒,故此眼眶總是有些發(fā)黑。
也許是慧極必傷,天妒英才,雖然繼承了家族優(yōu)秀的基因,自小長相俊美,但生來便精力不濟,筋骨不強。
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后來被一游方老道救治好之后,對方更是給他批命。
斷言此子若無福報,決計活不過三十歲。
秦槐昔年聽聞過這句批命后,也曾經(jīng)害怕過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就發(fā)現(xiàn)恐懼毫無益處。
如果是注定的,那他也只能欣然接受,如此而已。
嗯,樂觀點想,說不定是老道年老力衰,老眼昏花,看錯了也很正常。
破廟前,秦槐整理好行裝,主要是一個沉沉的書箱,以供他溫習之用,其他的一切從簡,倒也妥當。
家里事先給他準備了不少盤纏,除非路途太遠沒有城鎮(zhèn),否則他也不至于棲息破廟,怎么也要找個靠譜的客棧住下的。
一是安全,二也是為了保存狀態(tài),要是不小心染了風寒,那就得再等三年了。
可秦槐剛一踏出破廟,迎面而來的寒風就吹得他微微瞇上了眼睛,還沒有走出幾步路,破廟的外墻上又飛來一只黑黢黢的烏鴉,歪著腦袋盯著秦槐看了兩眼,竟然是哇哇地叫了起來,聲音極為難聽刺耳,叫的人心煩意亂。
秦槐臉色一黑,感覺今天不知怎么的有些晦氣,但他向來是不信這些的,拾起一枚石子,甩手對著烏鴉扔了過去。
“快滾!”
石子擦著烏鴉砸在了墻上,驚得那雜毛鳥撲閃著翅膀飛走了。
秦槐很滿意,也沒怎么在意這個小插曲,振奮了精神,繼續(xù)上路,沿著官道約莫走了半個時辰,這時那破廟所在的小山丘都快看不到了。
他走到了一個岔路口,路邊的簡陋路牌告訴他接下來的路線須走一段小道,否則就要跟著官道繞上一個大圈子。
秦槐掐指算了一下時日,發(fā)現(xiàn)繞遠路耽擱的時日恐怕有讓他趕不上大試的風險,當即就決定走那條荒草萋萋的小道。
他卻沒料到行至半途,兩個面相獰惡的強盜伏在草叢中,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身材單薄的書生,喉結(jié)聳動了一下,就像是餓狼發(fā)現(xiàn)了獵物。
“大哥,這書生穿著不是錦袍,而是棉服,身邊也沒個書童跟著,看上去像是個沒油水的,要不要動手!”
其中一個身材矮胖些的強盜側(cè)身詢問了一句。
強盜頭子抬手揪起一根草葉,塞進口齒間咀嚼,鋒利的葉片邊緣劃破了嘴唇,咸味的鮮血染紅了牙齒,他毫不在意地獰笑了一下。
伸手在矮胖強盜身上拍了一下,低聲道:“蚊子再小也是肉,咱們這沒本的買賣,做一筆是一筆,難道你不想去城里牙行買個小媳婦玩玩?”
矮胖強盜聞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妙處,貪婪地舔了舔嘴唇,正想說些什么,突然他眼睛大睜,望著遠處低吼道:“大哥,那小子發(fā)現(xiàn)咱了!”
“怎么會?”
兩人視線望去,果然發(fā)現(xiàn)那書生不知何時丟下了書箱,果斷非常地鉆進一旁的草叢逃走了。
竟然是沒有半點遲疑!
“追!這一片我們再熟悉不過了,那小子病懨懨的,肯定跑不遠,要是被他逃脫報官就糟了!”
強盜頭子粗重地喘息了兩下,拔出一把牛耳尖刀,領(lǐng)著矮胖強盜追了上去。
他們落草之前本就是山間的獵戶,對于他們而言,同類可是比野豬棕熊更好對付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