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非閻羅
“姑娘怎么稱呼?”
“你叫我朱小翠就行?!?p> “既是接了我的懸紅,那為何又要向陸主事要記錄?”
“我已看過您的陳述,”朱小翠揮了揮手中的記錄,“前日福昌號遇襲,是您出手相助,昨日您剛上岸,察覺有人跟蹤,沒想到剛一接觸那人便死了,緊接著,蘭登治安官趕到,是這樣嗎,徐大俠?”
“是這樣?!?p> “那我便認為,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若您真沒殺人,昨日那跟蹤者,便多半與福昌號之事相關(guān),還有就是……”
她看向陸沄民:“昨晚水師衙門在港北發(fā)現(xiàn)了匪船殘骸,徐大俠,我若拿不到福昌號遇襲一事的記錄,恐怕難以洗清您的冤屈。”
如果她不是長公主的身邊人,徐知行倒是要贊她一聲洞若燭火。
可她是長公主的身邊人,這些事里面的門門道道,你們還不清楚么?——是你們,把我卷了進來。
徐知行看了陸沄民一眼,他在跟前也不便多問,便向他點點頭:
“給她看?!?p> 陸沄民不情不愿的遞過記錄,小翠細細看過一遍,道:
“我還有些事想與徐大俠私下說?!?p> 說完,她看著陸沄民。
“得,那我走,”陸沄民一把奪過記錄,然后將一張紙片遞給徐知行,“小侯爺,這是我在蘭登的住處,您于我有恩,若有需要,盡管差遣?!?p> …………
陸沄民走后,徐知行看著小翠:“說吧,怎么了?”
小翠咧嘴一笑:“小姐差我前來向小侯爺告聲歉?!?p> “果真如此?”
告歉,何必看福昌號的陳述記錄?
“還是瞞不過小侯爺,”小翠笑道,“小姐想知道小侯爺是否向游俠司提起過船上的事情。”
她的意思是,徐知行有沒有把長公主說出來。
“小侯爺武功卓絕,我家小姐求賢若渴,因此才在船上邀小侯爺一敘,小侯爺若無意,那也沒關(guān)系,小姐說,就當是認識了個朋友。”
這位長公主倒還沒有多少皇家的霸道,不過也是,既是大明執(zhí)掌江湖之人,身上自然得有些江湖氣。
“小侯爺信守諾言,小姐自然也不會給小侯爺添麻煩,昨日治安官之事,多半因小姐而起,若是交給旁人處置,恐有不周之處,所以小姐讓我接下小侯爺?shù)膽壹t。”
小翠說得很誠懇,緩緩道:“小侯爺在蘭登有自己的事要辦,小姐保證,今后不會再有官府之人叨擾小侯爺?!?p> 原來是這么個意思,也就是說,那位朱君漩殿下打算親自平了這事?
不。
她是秘密前來,自然不會聲張,蘭登此時知道她的人恐怕不超過一手之數(shù)。
但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即便她不親自出手,差身邊的侍女接下懸紅,利用游俠司給那些治安官施壓,不露面也足夠擺平了,反正人不是徐知行殺的,黑還能變成白么——這和徐知行原本的打算倒是一致。
“不過既有同船之誼,小姐有句話,想說給小侯爺聽?!?p> “草民洗耳恭聽?!?p> “小姐說,哪怕她不在那船上,也從未認識小侯爺,小侯爺來了蘭登,便沒有麻煩了嗎?”
……
回去的路上,徐知行一直在想小翠的話。
長公主說得沒錯,就算自己不被懷疑是公主門下,但只要來了蘭登……
當年空餉案作證的刁三如今已是蘭登一霸。
做賊者,心虛。
不管我是為何而來,他都會以為我是為他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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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印刷廠時已是下午。
廠里人不多,但卻忙得熱火朝天,伍行看到徐知行進門,披著汗巾,急匆匆的迎上來。
“這么忙?我記得昨天還有許多工人,怎么今天少了許多?!?p> “唉,有批加急的刊物要印——事情解決了嗎?少帥?!?p> 徐知行當下把游俠司里發(fā)生的事情講了一遍,沒有提到小翠與長公主的部分,因為今天小翠說的那些話,便是純粹的私事了,不提也罷。
“我要找的那姑娘有消息了嗎?”
“還沒,兄弟們正在排查,估摸著得有兩三天?!?p> 就在這時,廠房外有人跑來,在伍行耳邊低語幾句,伍行聽了聽,抬起頭,笑道:
“少帥,一個時辰前,治安所那邊不知用什么辦法讓租界巡捕房簽署了您的拘留令,但還沒出門,游俠司的人就到了,看樣子,他們是辦不了你了?!?p> 徐知行也笑了笑,游俠司加長公主,哪有辦不成的事情。
“我休息片刻,晚些時候我也一同去排查。”
徐知行捏著兩個丹盒回房,準備補充些內(nèi)氣。
雖然過程有些麻煩,但事情總之是解決了,現(xiàn)在他就專專心心找自己的人,找到了人,趁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但他剛回房沒多久,又發(fā)生了一件事,一件讓今夜的蘭登腥風血雨的事情。
伍行急匆匆的敲門而進:“少帥,有人找?!?p> …………
徐知行再次見到那個黑蠻小子是在印刷廠門口,街對面站著幾個虎視眈眈的彪形大漢。
黑蠻小子鼻青臉腫渾身污穢,他一見到徐知行,便連滾帶爬的爬了過來:
“徐貴人!徐貴人!您得救救我!”
“怎么了?”
“他,他們……”
黑蠻小子指向身后,就這幾句話的工夫,街對面那些人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他想是松了一口氣,兩眼一閉,便暈了過去。
……
一個時辰后,黑蠻小子在徐知行的床上醒來。
徐知行遞給他一杯熱茶:
“慢慢說?!?p> 黑蠻小子惶恐的接過茶,喝了一口,緩緩道:
“昨天我回去之后……”
這事情不復雜,這小子是個孤兒,和貧民窟的一班同伴住在一起。
昨天他回去后不久,就有人找上了門,小家伙機靈,一看來勢洶洶便躲了起來,結(jié)果那些人竟把他的同伴抓起來一頓拷打,最后問不出來,干脆就帶了回去。
“那些人,是剃刀幫的,徐貴人,我們可從來不敢惹剃刀幫啊,我們就是群在港口討飯吃的小乞丐,就算想惹,也沒機會?!?p> 他小心的看著徐知行,忐忑道:“我好好想了想,估摸著是因為您……”
“所以你就來找我了?”
“是,結(jié)果出來時讓人給發(fā)現(xiàn)了,我差一點就被逮住,徐貴人!”
黑蠻小子咕咚滾下床,噗通就跪了下來:
“徐貴人!您可得救救我??!”
他哭得是涕淚橫流。
徐知行坐在原地,有那么一小會兒工夫,他像是塊石頭,沒有動靜。
此行有要事在身,自己又是被長公主卷了進來。
所以設局陷害也好,勾結(jié)污蔑也罷。
該忍的忍了,該讓的讓了。
我不想徒添更多麻煩,所以把事情扔給了游俠司處理,想讓你們知難而退。
結(jié)果呢,官府的力量你們動不上,便從江湖下手。
昨天放黑蠻小子回去時,徐知行已經(jīng)考慮到了他在廠里待這么久,可能會被人找上問話,所以才讓他從后門走。
其實若真的只是問問話倒也沒什么。
他本來也不知道什么,江湖規(guī)矩,他也沒有理由替我保守秘密。
可你們卻給人來個一鍋端。
行走江湖,講究個做人留一線,如果一線都不留,那肯定是要斬草除根了。
剃刀幫把人拷打一番,然后一鍋端了,如果問不出來自己想要的東西,你以為他們會放人回去,然后讓人時時刻刻記著今日之仇?
——這還只是一個給自己帶路的小廝。
我還得在蘭登找人,接下來幾天少不了要活動,看這陣仗,是不是我見了誰,和誰說了話,你們就要滅誰?
長公主說得沒錯。
哪怕她不在那船上,也從未認識我,我便沒有麻煩了嗎?
就是沖著我來的。
…………
伍行只感覺房間里的氣息越來越壓抑。
他看向木頭般的徐知行,恍惚間像是看見了大帥。
大帥有時也會這樣靜坐,那雙眼睛半闔半張,讓人分不清他到底有沒有聽,到底還不是睡著了。
但每一次,大帥睜眼,必見血光。
“伍叔,昨日你跟我說剃刀幫在租界有幾處據(jù)點,他們是把生意做到租界了嗎?”
“是,少帥?!?p> “租界內(nèi),不是不可以做那些生意嗎?”
他這話問得,伍行一時間有些答不上來。
蘭登這地方,天高皇帝遠,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巡捕房的人是收了錢,才給刁三的生意開方便之門,今日的拘留令也是——說起來,長公主讓小翠以游俠司的名義介入,反倒是救了他們一命,最后耐不住自己要找死。
“是不可以?!蔽樾械?。
“我有些餓了,”徐知行說,“我們邊吃邊說,你也一塊來?!?p> 最后半句,是對黑蠻小子說的。
三人用了餐,伍行把租界內(nèi)剃刀幫的情況給徐知行講了一遍,末了又問:
“少帥,要不要我們……”
“不,我一個人反倒簡單,沒什么顧忌?!?p> 吃過飯,徐知行一個人休息了片刻,把虎齒陌刀取出來細細擦拭一遍,然后組裝好,叫上黑蠻小子:
“我們走。”
“去哪兒?貴人?!?p> “找你的朋友?!?p> 兩人這便出了門,此時正是黃昏,蘭登的霧越發(fā)大了,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早就聽聞蘭登多雨,來了兩天,終于下了。
徐知行走進雨中,站定,伸出手來,雨點落在他的掌心。
這雨水,倒是有些黯沉之色,想來是因為蘭登城上空,那些經(jīng)年不散的濃煙。
徐知行舉頭望天。
灰色的天穹不知幾許深,像是龐然巨獸噬人的嘴。
我非閻羅。
但這世間卻是森羅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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