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劍雨-陸
“茜茜!搖鈴鐺讓鍋爐房添點兒煤!宴廳的暖氣快供不上了!”
“茜茜!水還沒燒好嗎?。繌N房等著用呢!”
“左手第三個閥門,對,那個綠色的,往左擰一圈半,夠不到你搬個凳子啊,小心別碰到管子,燙!”
因為石油化工的缺失,大明沒有辦法完成大規(guī)模電氣化,但也自此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工業(yè)道路。
火房在前院的最左側,所謂火房,便是燒煤供能之處,是昌裕王府很重要的基礎設施,比如那些蒸汽機產生的熱氣,通過埋設在地下的管道輸送往王府各處,作為冬日供暖之用,再比如那些沸騰的熱水,同樣也由管道輸送到各個地方,作為飲用洗滌之用,當然,火房最重要的職能,是為整個王府提供動力。
那戲臺上的活動門,花園里的噴泉,宴廳里的電燈……都要靠火房維持。
哦對了,無法大規(guī)模電氣化,不代表完全沒有電氣化,昌裕王府里,是有電燈和電話的,但是更高級更精密的電力設施,便沒有了。
那么,在這里工作的人,想必都是些孔武有力的壯漢,對吧?
不。
火房里的工人其實并不要求體能,而是要求思維敏捷,體力活那是鍋爐房的事情,火房,玩的是蒸汽。
所以,雖然茜茜今年不過七歲,但她還是被分在了火房里,做一個控火學徒。
我姓西。
在我們那個村子里,所有人都姓西。
至于名字么,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這些年來我被人從一個地方賣到另一個地方,就這么不停的賣,關于幼時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我只記得我小時候住在一個村子里,村口的山上有個廟,爸爸每日進山打獵,媽媽在家做好飯等他,村人不太喜歡媽媽,以及我,所以我們住在村子的最角落里,我們是幸福的一家,直到……山匪來了。
后來我乘著船,在大海上飄搖了好幾個月,來到了王府。
我說我不記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只知道姓西,他們便叫我茜茜。
茜茜擰開了廚房的熱水閥門,坐在門口,撐著頭,看著遠處人聲鼎沸的院子。
啊,我也好想去看看啊,今天王爺過生日,院子里有戲班。
但火房離不了人。
茜茜聽著院子里的喧鬧之聲,露出了憧憬的眼神,李嬤嬤說我先守著,她去給我弄點兒好吃的來。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濕漉漉的,落湯雞一樣的人沖進了火房的院子。
他凍得臉色發(fā)青,上下牙齒直打架。
“這,這,這里是,火,火房么?有,有沒有……”
茜茜馬上知道了他想要什么,連忙打開門:“到里面坐!把衣服脫了放管子上!誒,那個紅色的管子不能搭!”
朱小翠看著像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脫衣服的康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先在這兒歇會兒,等等我來叫你。”
說完作勢欲走。
康斯心中無奈,唉,你要找的人不就在面前么?
這東洋丫頭可真是笨吶,我都給你找到了你怎么還反應不過來?——這小姑娘剛才開口,是地道的大明官話啊!
“?。。?!”
康斯尖叫一聲,朱小翠急忙停住腳回頭,只見他把衣服搭紅色的管子上了,那玩意兒燙得跟烙鐵一樣……
這白夷小廝可真是笨吶,人家都說了不要搭紅色的管子,你看,這不又燙著了?
茜茜連忙上前:“你沒事吧?我看看你的手,唉,還好還好,那管子可挨不得,上去就是一層皮。”
“謝謝小妹妹,誒你這大明官話可說得真好,不是蘭登人吧?”
“不是?!?p> 朱小翠看到康斯沒事,無奈的搖搖頭,走出火房院門——她又停住了。
‘誒你這大明官話可說得真好,不是蘭登人吧?’
她折回身來,朝著茜茜道:“誒,小姑娘,你說你從哪兒來?”
“我,我不知道……”茜茜靦腆的笑了笑,她的確不知道,離家的時候才四歲,哪兒記得那些。
“那你是從神州來的吧?神州哪里?”
“我就記得好像是叫做,小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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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小翠興沖沖的走了。
走之前囑咐康斯,好好在這兒待著,看好茜茜。
康斯穿著單衣,站在火房門口,夜風吹來刺骨的寒,但他已經習慣了。
他回頭看了一眼尚在火房中忙碌的茜茜,朱小翠走后,他和這小姑娘聊了幾句,雖然茜茜記得的東西不多,但是把時間地點一對……
原來,是這么回事兒。
徐知行說他來蘭登,不為復仇,這康斯信。
——這事說起來有些別扭,你一家死絕了,就剩你一個,這樣的血海深仇,你一副無所謂我已經放下了的樣子,憋不憋屈啊?再說,這也不符合徐門冠軍的人設。
可問題是,這仇要怎么報?
刁三自然是不能放過的,刁三之后呢?整個空餉案中栽贓徐開的一串人,都不能放過吧?
然后呢?
禍首是誰?
你都把仇人一個個都揪出來了,總不至于最后放過禍首吧?
這根本就是一個,在當前時代環(huán)境下,沒法報的仇。
所以康斯信徐知行不為復仇而來。
但他不信徐知行和長公主沒有關系,他來蘭登,一定是替長公主做某些事——順便報仇。
沒想到是這么一回事,原來,真是巧合。
這也巧得太巧了。
康斯看著遠處愈加熱鬧的前院,今日,眼看這昌裕王宴賓客,但康斯很清楚,蘭登的天,就要變了。
若不是李斯特那夜大鬧讓他無家可歸,他也不愿來這是非之地,很多事情我心里知道就行,不一定真要靠近圍觀,誰知道靠得太近會不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這些年來,東蘭登集團已漸漸將業(yè)務重心移出了蘭登,轉向神州。
一方面是因為神州才是天下的中心,那地兒總是要去的。
另一方面是因為康斯太了解蘭登,有些事情不是一夜間發(fā)生的,從露出苗頭到如火如荼再到最終爆開,有一個完整的過程……蘭登即將有一場大亂,作為生意人,早跑為好。
所以大約半年以前,康斯就已經開始準備動身前往神州。
但是直到一個月之前,他收到了長公主離開夷州,很有可能是在福昌號上的消息,而恰恰,徐知行也在那艘船上。
他們,要來蘭登了。
康斯考慮一二,決定再留一段時間。
因為這個世界上回報最豐厚的投資,是人。
優(yōu)秀的投資人都知道,項目好不好關系不大,因為沒有人是傻子,好項目從它出現(xiàn)的那天就會有無數(shù)聰明人前仆后繼,最終一個投資能不能做成,不取決于項目,而取決于人。
剛剛成年亟待接管錦衣衛(wèi)游俠司的開陽長公主,這是天使輪吶。
他大體上知道長公主來蘭登是想要些什么,長公主要的東西,康斯,全都有,只要康斯開口,長公主什么都不用查。
但你得先向我證明,你值得我下場。
畢竟這種投資,可押錯不得。
沒關系,好飯,不怕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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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里更加熱鬧了,后院亮起了燈火。
康斯知道,這是壽宴開始了。
火房里又來了幾個王府仆役,他們開始忙碌,在那滿墻的閥門上上上下下,調配動力的輸出。
康斯和茜茜打了聲招呼,道了個謝,拿回了自己已經烘干的衣服,坐在火房院子門口。
某一刻,有路人甲經過,把一個紙團塞進康斯手中。
讓我看看……
朱小翠已經過去了,但是她進不了宴會廳,后續(xù)要看宴會之后是不是直接登臺比武,如果是,那么估計得比武結束后,朱小翠才能把消息告訴徐知行。
昌裕王給紀四小姐加了座,非常看重徐知行。
原來如此……
他曾與老冠軍侯有舊。
從這個角度上看,徐知行就相當于他的子侄,他如此好意對徐知行也情有可原,但是……這也僅僅是私情罷了,這點私情影響不了蘭登即將發(fā)生的事情。
宴上他們提到了六皇子朱君澤,當年這位六皇子與還是大皇子的昌裕王一同隨徐開去了新洲,交情是這么來的。
六皇子朱君澤……
有點意思,康斯清楚記得這是個叛王。
但是在謀逆之前,這位叛王素有賢名——賢名在大明可不是一個虛指,一個榮譽稱號,賢名,是遴選真龍的重要指標。
康斯把紙條撕爛揉碎,又等了約莫半個時辰。
另一名路人甲路過,塞給他了第二張紙條。
朱小翠沒能進去,因為宴會之后直接登臺比武了。
徐知行第一個下場,無人敢應,最后變成了一場混戰(zhàn),但對于小侯爺來說……這一段康斯可以直接跳過不看,但出于謹慎,他細讀了一番。
哦,格拉斯家的小兒子來了。
埃比·格拉斯。
格拉斯家是佛郎機國鼎鼎有名的火器商,三菱重工和他們有很多深度合作,比如……佛羅倫薩的火器研制中心,以及……TANK。
幾年前康斯見過埃比一次——當然,埃比不知道眼前這人便是三菱公眾的老板,他只知道這是個冶金工坊里的匠人。
那個時候他已經是武士了,苦惱于怎么講火器與武功結合,康斯稍微給他講了講空氣動力學……據(jù)說他大受啟發(fā),希望今夜小侯爺別太打擊他。
然后是……齊會元下場了。
康斯皺了皺眉,長春宗師。
他自然是不知道長春宗師和徐知行之間的那些故事,這種事情缺少情報,猜是沒法猜的,就算猜,也很難往那個方向猜。
康斯只知道自當今天子繼位后,許多宮廷宗師都疏遠了皇家,像柳恒新這樣索性辭了宮廷供奉的人不多,但也不少。
現(xiàn)在看來,這里面有故事。
紙條在這里戛然而止,因為長春門下下場過于重要,所以線人急忙送來。
康斯依舊是揉碎紙條,靜靜等候。
很快,盞茶時間,第三張紙條送了過來,康斯只是打開看了一眼。
“等等?!?p> 他叫住了送紙條的路人甲,然后繼續(xù)閱讀。
朱小翠,還是沒能見到徐知行。
徐知行下手很重,齊會元重傷。
后來他請昌裕王指教,昌裕王讓埃比下場……這部分不重要。
重要的是,齊會元回去后,自殺了。
康斯瞇起了眼,就在他讀紙條這會兒工夫,南海群俠群情激憤,那邊比武一結束,徐知行馬上就要面臨他們來要個說法……
自殺?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壽宴比武下重手,最后不管是什么原因,總之致人死亡。
這回小侯爺麻煩了。
這里是昌裕王府,宴上又有那么多租界各大衙門的長官,事情是鬧不起來的——鬧不起來并不是好事,因為鬧起來,總歸還是種解決之道,但是鬧不起來,就是結下梁子,遺禍無窮。
而且這事兒站在康斯自己的角度,實在是喧賓奪主。
我要看天翻地覆。
我不要看你們什么江湖仇殺,你和長春宗師有什么過節(jié)為什么下這么重的手我一點兒都不關心。
剛才紀四小姐離席,想必是長公主去王府查探,她去的地方,應該是祭龍殿。
關于真龍的這些事情的確是皇家隱秘,但兩百多年過去,總有些蛛絲馬跡,而康斯,從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就在研究真龍。
他不知道長公主能從那里面得到什么答案。
也罷,來都來了,推你們一把吧。
康斯掏出一張空白的紙條,在上面寫下這樣一句話:
「徐知行要找的人在火房,叫茜茜。」
然后遞給路人甲:
“給刁三?!?p> 這位小侯爺已經沒什么心氣兒了。
如果讓他就這么簡單的把人帶走,他蘭登之行的目的便已達到,他會即刻返程,然后被結下梁子的南海群俠半道截殺——誰勝誰負沒有意義,因為一旦他離開蘭登,后面的故事便是他自己的了,與我無關。
而我,不想讓他這么輕松的走。
他與刁三,與柳恒新的恩怨,在眼下這個節(jié)骨眼上,是剔骨尖刀。
我要讓這些事情在蘭登爆。
我要看血流成河。
如此,才不枉我等你十五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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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者日記-其十二》
大明伏波十八年正月十九-西元1659年3月11日-晴
本已準備下個月啟程前往神州,但昨日接到了兩條關于福昌號的消息,一番考慮下,我決定暫緩神州之行。
我在等兩位客人,而他們并不知道我在等他們。
我想,我們也許能成為朋友?
又或者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