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義入七星洞時(shí)，離京整一個(gè)月。長安城中，道國公府卻籠罩在一片陰云之下，尚書右仆射-戴至德，在御前保太子回來后，便躺在榻上一病不起。
戴至德是以東宮千牛起家，歷朝數(shù)十年，人望厚重，所以道國公府的院子里，匯集了一批大小臣工。為首的乃是侍中郝處俊、同中書門下三品-左庶子高智周、同中書門下三品-右庶子李義琰。
緊隨其后的吏部左右侍郎裴行儉、馬載、兵部侍郎蕭德昭裴炎、工部侍郎李義琛、刑部侍郎張楚金等大小官員三十余人。諸官與戴至德的關(guān)系，雖然深淺不一，但人眼看要沒了，也皆面色深沉。
見到太醫(yī)令劉神威出來，諸官也都圍了上去，想著能聽到他妙水回春的好消息?？梢娖鋼u頭、嘆氣，也都盡露失望之色，連孫思邈的親傳弟子都沒辦法，還能如何呢？
侍中郝處俊提出入內(nèi)探望，但擋著門前的，戴良紹卻搖了搖頭，太子在里面，戴相還有事要交代。沒有太子爺?shù)拿睿l都進(jìn)不去。
躺在榻上的戴至德，喘噓道：“時(shí)勢日益艱難，老臣這一去，但有一事，卻是放心不下?！?p> 與孝敬皇帝不同，天后對羽翼日豐的東宮愈發(fā)不滿，一些見勢行事的利祿小人，為了諂媚，牟取非分富貴，不顧大義的加入了北門學(xué)士。
明崇儼、趙道生之死，還有東宮的兵器案，或多或少都有他們的影子。有心算無心，無千日防賊的道理，戴至德?lián)氖塾谔旌蟮奶?，?huì)與他的伯父兄長一般不以壽終。
李賢要比戴至德清楚，自己在天后心中的位置?？删映稚恚责B(yǎng)浩然正氣，雖百邪，難辟也。只要心底光明，自然也就寵辱不驚了。
他承認(rèn)戴至德憂慮有道理，太宗皇帝不是說過，人要居安思危么！他已經(jīng)在做布置了，真到了對決的那一天，他亦不懼翻臉。
既然太子心中有數(shù)，戴至德便問了立嗣的問題，要穩(wěn)定東宮的人心，便需要明確嗣子，讓大伙有奔頭，他們才能安心跟李賢走下去。
東宮沒有嫡子，出于立長的角度，東宮那兩位嬪妃肚子里的便不能算，而代郡王出繼孝敬皇帝嗣，亦被拋出在外。所以，便只剩下長子-李光順、次子李光仁。
戴至德曾奉命給李光順開蒙，深知其天資仁厚，孝心純確，又是太子妃一手養(yǎng)大的。若記在太子妃名下為子，東宮便有了嫡長子，明正而言順。
“戴公，你的苦心，孤知道?？傻臻L子，真的能保萬全么？”
李建成、李承乾都是嫡長子，連李忠亦是庶長子，可最終他們都沒守住東宮。大唐雖奉行嫡長子繼承制，但卻從未有長子成功繼位的例子。
而且，戴至德口中的長子，保不住東宮的基石，在天后眼中，他們永遠(yuǎn)都是小孩子，也不會(huì)容得他們按照儲(chǔ)君的路子培養(yǎng)出來。
所以，便只能另辟蹊徑！說著話，李賢翻過戴至德的手，用手指寫下了幾個(gè)字，戴至德先是一驚，跟著嘆了口氣。
“琰圭九寸而鋒芒銳利，殿下走了一步好棋?！?p> “可對他們，恐怕會(huì)是一生的痛！”
戴至德清楚，太子也是無奈之舉，不布一個(gè)這樣的局，把所有人都裝進(jìn)去，大唐便有傾覆之危。
戴家受太宗恩遇，自然為國家社稷鞠躬盡瘁，戴至德艱難的從被子里，推出來一個(gè)本子。這里面的人都是受過的關(guān)照，希望他們將來能幫上太子。
戴至德的話還沒說完，戴良紹便走了進(jìn)來，拱手言道：“天后特遣內(nèi)舍人上官婉兒，詢問您的遺奏?！?p> 這是想堵住死人的嘴啊，擔(dān)心圣人看在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再圖麟德元年之事。天后真是想多了，戴公的遺奏里還真沒提到她。
一向溫文爾雅的太子賢，聽完面色卻顯得有些猙獰，重重地哼了一句：“讓她等著！”
上官婉兒再得天后賞識，太子也是君父，說的話，雖然面上不好看，但她也得聽著?？汕浦袝崛藢O行，這位天子的近臣，也一樣在外候著，她這心里也就平衡了。
“孫舍人，令尊可是醫(yī)道大家，當(dāng)世的神仙。你就一點(diǎn)忙都幫不上？”
“上官舍人，孫某道行比劉師兄差遠(yuǎn)了，幫不上忙，也不能添亂?！?p> 孫行回的這句不咸不淡，在諸相公重臣們面前，公然拒人千里之外，上官婉兒面色雖然無常，可心里卻添了三分火氣。
好在她丟面的時(shí)間不長，沒多久堂內(nèi)便傳出太子的聲音，上官婉兒與諸官，得以有序入內(nèi)。
與郝處俊等人話別后，讓兒子將遺表交給孫行，態(tài)度非常的明了，他戴至德是天子之臣，不是武家的鷹犬。
握著太子的手，流淚道：“臣生既無益明，死后何宜煩費(fèi)。身后儻有恩賜贈(zèng)物，及歸鄉(xiāng)遞送，葬日營造，不欲勞官司供給。”
“老臣一生，有幸報(bào)國，不負(fù)年華，此生足矣！”，話畢，雙眼緩緩閉上，呼出了最后一口氣，那顆對大唐的忠貞之心，停止了跳動(dòng)。
有感于老相爺，謙虛律己，廉潔奉公，至死不愿圖費(fèi)國帑的氣節(jié)，堂中臣工盡皆掩面垂淚。
唉，嘆了一口氣，李賢親自扶起戴良紹，溫聲安慰：“令尊志存忠正，兼有學(xué)識，雖非元?jiǎng)鬃裘?，亦多時(shí)驅(qū)使，終始不渝。又見遺表，憂國忘家，今既云亡，孤深可傷惜。”
“喪儀之事，你且安心，孤會(huì)遣東宮的人來幫忙的?！?p> 話畢，李賢照例詢問郝處俊等重臣，見諸臣都沒有意見，便招呼孫行、上官婉兒一同返宮。反正都是要見二圣的，還是一起好了，他可不想把話傳亂了。
而李治聽聞太子的陳述后，也是一陣唏噓，隨即下旨-追戴至德贈(zèng)開府儀同三司、并州大都督，謚號為文。
即命太子代天，于光順門舉哀一日，終祭以少牢，贈(zèng)絹布八百段、米粟八百石。令百官赴哭，給靈輿，并許戴良紹去職遞柩還鄉(xiāng)，官供葬事。......
出了紫宸殿，上官婉兒出來相送，李賢便點(diǎn)了她一句，戴公生前與上官家交情莫逆，上官婉兒今天能去，戴公的心里定然是欣慰的。
瞧上官婉兒那卑謙的樣子，李賢也在心里也不由在心中默念：忘記過去，便等于背叛。.......
陳叔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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