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05—洪流決堤

　　今天本該是平靜的一天，哈娜和卡米爾不當(dāng)班，控制部為其他待開放部門協(xié)調(diào)選拔的幾個收容組新人正在接受培訓(xùn)。往常進入的吵嚷的工作區(qū)域，一切卻異常安靜，異想體仿佛慵懶的小貓般安分，文職也稀稀拉拉的穿行在上層通道中。本來我興許會享受這異樣的氣氛，直到我乘著電梯，在被遺忘的殺人魔（編號：T-01-54）收容單元外的走廊中，我遇到了他們。

　　馬克西、洛基、馬克思、格雷戈瑞，他們……都在這里，都帶有血色的紅瞳，和我同處一個空間。

　　氣氛瞬間尷尬到了頂點，空氣仿佛都因此屏住了呼吸。我們五人就像復(fù)活節(jié)島上的石像一般矗立著，仿佛腳下生了根；口中吐不出一點聲音，好似我們從來沒生過一個被稱為喉嚨的器官一樣。

　　這時是主管的工作指令打破了僵局，我被要求對T-01-54進行本能工作，我此時突然仿佛得了赦似的，第一時間風(fēng)一般沖入殺人魔的收容單元，在將艙門狠狠閉上的那一刻，那種失態(tài)，仿佛正在拼命逃離身后窮追不舍的可怕怪物。

　　門外的四人有什么樣的神情，我想都不敢想，更不必說回頭查看，我沉沉做了兩個深呼吸，“先工作，先工作?！蔽夜们疫@么安慰自己。

　　對T-01-54的本能工作并不復(fù)雜，除了將他五花大綁的束身衣和縫隙處若隱若現(xiàn)的囚服，那家伙看起來幾乎與常人無異，以及他那在束身衣的限制下艱難移動的跪姿，都會讓人認(rèn)為對他的工作相當(dāng)?shù)陌踩▽嶋H也的確如此）。對他的本能工作也不過是進行簡單喂食，飲水和通風(fēng)罷了，工作所需的一切物資都在收容單元中有準(zhǔn)備，我在警戒線外拿著特制的長夾將壓縮成一塊磚一樣的“食物”夾到他面前，他便向往常一樣挪動上前大快朵頤起來，飲水也有同樣一根專用的吸管。那家伙拒絕一切清潔，我自也不必多此一舉。

　　“被遺忘的殺人魔”吃飽喝足后，我正欲調(diào)節(jié)通風(fēng)后便結(jié)束工作，但在此時，那個死囚突然吐掉口中未咽下的食物，向我說話了：

　　“你……你也是……是殺人犯……對……對吧?！?p>　　我愣住了，他的聲音異常沙啞，語言也毫不連貫，甚至還帶有一絲格外獨特的口音，那是我從未在任何人口中聽過的。

　　見我沒有反應(yīng)，那家伙便接著說道：“你……你肯定是，我……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你殺了人，你殺了……殺了數(shù)不清的人?！?p>　　他說的沒錯，對此我無法做任何辯駁，但在不知是出于確有此事的羞愧還是一語中的的憤怒，鬼使神差下，我還是做了狡辯，向著一個指認(rèn)我的異想體做了狡辯：

　　“你……該死的，我是為了……為了保護更多的人?！?p>　　“我和你不一樣！”我又補充道。

　　“不一樣？”殺人魔笑了，那是嘲諷，又是戲謔的笑：“有……有什么不一樣，我們都被……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你為自己殺了人，我也為自己殺了人?！?p>　　我著急了，冷汗直流，趕忙開始調(diào)節(jié)收容單元的通風(fēng)，手忙腳亂間，時間都仿佛產(chǎn)生了留步之意，刻意放滿了步伐。

　　殺人魔還在喋喋不休：“我們都一樣??！我殺了我的愛人！你也一樣！你殺了你的愛人！信任你的人！”

　　“你害怕被審判！你也是懦夫！”

　　“我們都一樣！都是十惡不赦的殺人鬼！”

　　那些語句無時不刻的刺激著我的內(nèi)心，我想忽視，耳朵卻不聽指揮的將其全盤接收，加入混亂的腦海中，不斷地腐蝕著我可悲的精神。

　　一點、兩點……“嗶！”，控制面板綠燈亮起，我終于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

　　我當(dāng)即慌不擇路的沖出了T-01-54的收容單元，與我來到這里時如出一轍。

　　我不敢抬起頭，不敢與任何人產(chǎn)生眼神交流，在我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身體中，只空空的回蕩著那沙啞嗓音中的一句話：

　　“我們都一樣?！?p>　　該死的！我們真的都一樣！我和那個殺人無數(shù)的異想體沒有任何區(qū)別，和其他呆在這里的怪物沒有任何區(qū)別！什么都不做，哪兒也不去，我們就像一群工具一樣被擺在這里任人驅(qū)使，就和那些異想體一樣，作為流水線上的一個零件，以驅(qū)動為這個該死的公司的每一個血肉齒輪！

　　沒有任何資格為自己開脫，我們早就冷酷的不像人類，我們和那些格子里殺人的怪物沒有任何區(qū)別！

　　“??！我就是該死的怪物！”我打著冷戰(zhàn)，說話也不利索了，腳步更是顫顫巍巍，完全沒了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黛芙娜？”見我如此情狀，馬克西和馬克思紛紛上前，用那獨特溫柔的男音問道：“這是怎么了？生病了嗎？”

　　此時此刻，我那脆弱的神經(jīng)再也繃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此景此景無一例外的驚訝到了在場的所有人，最近的馬克思和馬克西趕忙來到我身前，一邊安慰著，一邊單膝跪地試圖將我從地上攙扶起來，洛基和格雷戈瑞似乎很清楚我身上發(fā)生的一切，他們只是心照不宣的低著頭，神情嚴(yán)肅，一言不發(fā)。

　　“我對不起你們！”我一邊哭著一邊歇斯底里的嚎叫到：“對不起馬克思！我不該用魔彈把你一槍打死；馬克西，我不該把溶解之愛（編號：D-03-109）的粘液球拿出來炫耀，讓你們感染成一灘粉色粘液！”

　　我一邊大哭著，一邊狠錘自己的胸口，仿佛要把自己的心臟從中扯出一般，但我明白，即使我真的這么做，于我身下的罪孽也于事無補；我的身體空空蕩蕩，只剩下無盡的負(fù)罪的情緒從我身體每一處毛孔中溢滿而出。馬克思和馬克西趕忙阻止了我的自我致殘，在我的四肢幾乎本能性的掙扎中奮力的將我攙起，靠在了附近的一面墻上。（因為這倒霉公司的走廊里沒有任何的椅子。）

　　在我的記憶中，馬克西是與我交往次數(shù)最多的人，他雖然是男員工，卻擁有一種女性獨有的溫柔與優(yōu)雅，外加略帶怯懦的性格，因此他并不受同事們的喜歡，卻與我有很多共同話題，他總是歡快的嘟著嘴，脾氣也很好；在一次次被清除記憶重新開始循環(huán)后，但凡我們有相遇的機會，我們總是會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而我……卻依然在一次次的危機中辜負(fù)了他的信任，僅僅是為了讓我那可悲的生命再多延續(xù)幾天。

　　而此時，馬克西掏出一張手帕，為我擦拭著眼淚，而馬克思則遞來一張紙巾，讓我掩一掩自己涕泗橫流的失態(tài)。

　　比起馬克西，馬克思的記憶雖然少了很多，但卻更加深刻，他為人非常正直，遇到情況總是第一個沖上前，被分配與危險的崗位他也從不抱怨，時常舍己為人的幫助同事，而且似乎每次循環(huán)都是這樣，他從來都是那個太陽一般的人物，那個如金子般閃耀，是這個污垢的世界無法容納的閃亮。他不止一次的向我們訴說自己希望改變這個世界的理想，我曾無情的嘲笑過他，但他那務(wù)實的態(tài)度與那些的確很有道理的理論，也不止一次的吸引了我。在一次循環(huán)中他曾稱呼我為“同志”，我欣然的接受了。

　　在兩人的安撫下，流干了眼淚的我不久便恢復(fù)了理智，“我……我知道自己永遠也沒辦法獲取你們的原諒……”我輕聲抽泣著：“但是求你們了，求你們……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我哽咽著，若不是馬克思馬克西攔著，我?guī)缀跤忠虻乖诘厣稀?p>　　那兩人剛準(zhǔn)備再說些什么，此時格雷戈瑞嘆了口氣，走向我來。

　　他撫摸著我淚痕斑駁的面頰，“我從沒有后悔過，哪怕是現(xiàn)在也一樣?！?p>　　我登時愣住了，即使是現(xiàn)在，格雷戈瑞還是那么了解我，在曾經(jīng)那數(shù)百次的循環(huán)經(jīng)歷中，我曾有兩次奇跡般的墜入了愛河，而這兩次無一例外都是格雷戈瑞，他擁有帥氣的面龐和健碩的身體，留一頭油亮的棕色頭發(fā)，以及比我更加優(yōu)秀的學(xué)歷。他他不常笑，但是笑起來非常迷人，性格溫柔體貼，又有一種莫名的成熟，能給人非常醇厚的安全感。我們的相愛幾乎是一瞬間就發(fā)生的事情，就像一顆粉紅色愛的炸彈在我們心中猛烈地爆炸了一般，我們的關(guān)系在寥寥數(shù)小時內(nèi)逐漸升溫，很快便成為了相互依賴的戀人。遺憾第一次的感情短的離譜，在確認(rèn)關(guān)系后不過一周，我們便在一輛飛馳而過的列車（工具型異想體“黃泉列車”，編號：T-09-86）的傾軋下雙雙殉情了；想比而言，第二次則要“幸運”的多，我們從工作的第一天相遇，一直到循環(huán)重啟，我們共走過了45天的相伴歷程。

　　而之后的循環(huán)中，我便沒有再相愛過，即使再與格雷戈瑞相遇，多半也只是過客一般匆匆而過，或者只是淺淺的交際。而他自然也與其他所有人一樣，鮮血曾被我的雙手也沾染、玷污……

　　我望著他向我投下的眼神，其中早已沒有當(dāng)初熱戀時的那種熱切，是的，他已經(jīng)不愛我了，但我卻意外的感到釋然，“謝謝你，格雷戈瑞?！蔽疑斐鲭p手一把抱住他，在他肩上輕輕地抽泣。

　　最后是洛基，他一向討厭這樣的情狀，他沒有湊過來，獨自背對著站在一邊，靜靜地等待。

　　洛基據(jù)說來自于一所相當(dāng)有名的大學(xué)。他一向是一個嚴(yán)肅的人，屢次循環(huán)，他幾乎都是那樣板著一張臉，總是一個人做記錄，工作，形單影只，又極端自律，每天的生活習(xí)慣固定的像機械，正因如此，他的工作效率和成功率的評級都相當(dāng)?shù)母?。如果不是某次湊巧被分配到一個部門，我可能永遠都不會了解他，在與他的工作、戰(zhàn)斗中我了解到，果然他只是外表如此，內(nèi)心則細膩如針，他總是掩藏自己的感情，希望借此來消除失去的痛苦。他是來自后巷的孤兒，我在控制部做文職時不經(jīng)意間見到過他的資料。

　　直到我徹底恢復(fù)正常，起身認(rèn)真打點了自己的形象后，洛基才終于走到我的面前，“我們都背負(fù)著血債，我們都互有歉意?！?p>　　“但這里……”洛基從天花板指向走廊盡頭：“這里是滅絕人性的屠宰場，我們每個人既是獵物又是屠夫，活下去，活著才能結(jié)束這一切。自責(zé)是不必要的，帶著已故之事的徹悟，活下去吧，也為了更多人?！?p>　　說著，洛基難得的向我們露出了一個微笑——誠然，那并不是一張溫馨帥氣的笑顏，在洛基這張撲克臉上，顯得甚至尤為滑稽，這時，馬克西先忍不住了：

　　“噗嗤……哈哈哈哈哈??！洛基你的表情好好笑??！”

　　接下來是格雷戈瑞，也隨之咯咯的笑了起來。

　　此情此景，馬克思在忍笑失敗后，也一并大笑了起來。

　　“你們……你們……”只有洛基略顯尷尬的站在原地，一臉羞恥的轉(zhuǎn)過了身去，“無聊！”

　　這時我的心中也逐漸流過了一絲暖流，自上而下，滋潤著我枯萎的靈魂。

　　突然背后有兩根手指戳到我的臉頰上，是馬克西，“笑一笑嘛，再哭臉都要哭花了哦。”他說著，露出八齒，笑的很燦爛。

　　“嗯！”我點了點頭，也笑了，會心的笑了。

　　當(dāng)晚我們五人都被通知自己分配到了一套aleph級異想體的ego裝備，包括武器和護甲，我則是一套名為“正義裁決者”的風(fēng)衣，和一把同名的雙刀。

　　控制部今天已經(jīng)完全開放，上下各處都是寬闊的走廊和混著絲絲腦啡肽味道的清新空氣。

　　今天晚上終于能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