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欲念
但是話說回來……
齊鳴明明記得,自己并沒有點這道菜。
上錯了吧?
正當疑惑的齊鳴想要叫住伙計問清情況時,一旁的樓梯卻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與此同時,余良哲的語聲傳來,已然說明了答案:“恭喜道友鑄成神兵,在下得訊,連忙命人備了幾道海鮮,以此恭賀,只是內陸廚子海鮮料理畢竟的不多,比不得道友家鄉(xiāng)地道風味,遜色之處,還請多多包容。”
他正說著,伙計們已從后廚魚貫而出,將桌上擺滿海鮮佳肴,而后紛紛退下,咽口白飯的功夫,整個二樓就只剩下余良哲與齊鳴兩人。
真相明顯得很了:以錢作為修持的修士,家業(yè)自然不小,這座飯館多半就在他的名下。
不過更令齊鳴在意的是:“余先生怎么知道,我家住海邊的?”
憑借“狗不理”畫皮的神妙,他連口音腔調、習慣動作都隨之而變,簡直就是如假包換的內陸人士。對方又是怎么判斷出來的?真是奇了。
只見余良哲緩緩落座桌對面,不慌不忙地從兜里取出一顆金子,用指甲輕輕地刮了刮,然后他的指端就多了一丁點細微的晶瑩粉末:
“我觀道友的金銀上,都有這么一層薄薄的粗鹽,似是海水凝結而成,所以大膽妄斷,道友其實是海邊人士?!?p> 他頓了頓,隨即微笑看向齊鳴:“不知在下猜的對是不對?”
齊鳴恍然大悟。這些金銀是從蟹將的紅礁打撈起來的,自然沾滿了海水。而自己和夏澈淡又都不是什么非得把金銀擦拭干凈的財奴,當時就只是一股腦地塞進了乾坤囊,之后時間流逝,海水風干,居然成了今日的馬腳。
修士在世上行走有幾個假身份,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但是因自己的疏忽,反而讓珍貴法寶失了作用,實在不該。
懊惱與警醒間,齊鳴朝余良哲拱手:“服了?!?p> 本就是商人修士的小小炫技,答案既已揭曉,余良哲便不再冒昧追問其他或是擺出別的證據(jù),只是熱情招呼著齊鳴品嘗菜肴。
寒冬臘月,滿桌海鮮居然膏肥肉滿,新鮮無比,想來應該是用某種法術將食材從秋日封到了現(xiàn)在,足見用心。
至于烹調手法,齊鳴在劍癡扎堆的地方長大,平日粗茶淡飯,哪里嘗過如此用心精致的復雜菜式,自然滿意。
不過美味珍饈,還遠遠不足以糊住齊鳴的腦袋。
人常說“商人無利不起早”。對方此來,自然不會是像嘴里說的那樣,單純給自己祝賀,再是什么神兵利器,又與他有半文錢的關系?
多半啊,是有什么用得著自己的“生意”。
所以淺淺填了填胃袋,齊鳴就放下筷子,問道:“余鎮(zhèn)守今日找我,請我吃飯,怕是有別的要緊事情吧?”
余良哲平日混跡商場,雙方在飯桌上的往來往往都是旁敲側擊,步步為營,一般直到酒酣耳熱才能打開一絲天窗,說出半句亮話。今日乍一聽這么痛快的詢問,他反而愣了愣,才開口:“咳……道友真是直爽?!?p> “要緊談不上,事情也不是什么大事……”
既然對方直截了當?shù)貑柫?,余良哲便真心誠意地回答,只是他啰嗦慣了,竟是從他本宗的修持說起:
“敝派的修持與道友相同,一樣是金行元基,不過這個金與尋常的金不同,非堅非銳,不厲不殺,反而和氣生財,是金錢的金……”
說到中途,他才醒悟過來,也撇開了那冠冕堂皇,直道:“說白了不怕道友笑話,不過就是煉化些金銀之上沾附的欲念,用來增長法度而已?!?p> 既是修行金中欲念,那便需要許多流轉過人手的錢財,所以他這一派的修士一般的修行之外,還個個都經(jīng)商、賺錢。
說到這,余良哲笑了笑,然后發(fā)問:“道友不妨也猜一猜,這天下的金銀財物,數(shù)哪里的錢欲念最多、最好?”
齊鳴敲著桌子想了想,道:“賭場?”
骰子幾響,骨牌幾輪……不必勞神費力,白花花的銀錢,一夜暴富的美夢,都在其中。多少人由小賭到大,由清醒到癲狂再到絕望,多少人紅了眼,卸了身上零件,敗盡了萬貫家財。小小的賭坊二字,其中是多么洶涌噬人的可怖欲海。
可余良哲卻搖了搖頭:“求財?shù)挠?,盡管猛烈,卻只在下乘。真正強大的欲念,不僅不求財,還巴巴地把錢往外送?!?p> 往外送?
“那是……寺廟道觀?”
信徒禮佛拜神求愿,捐獻財物,或是為運道昌隆,或是為消災解難,甚至是為請子嗣,為請延壽……皆有所求,求得都是人力難為、錢財難買之事,而真正心懷慈悲者寥寥可數(shù),說是功德禮敬,倒不如說是賄賂神佛。
神圣地,亦是欲望場。
“這算得中乘了。”余良哲笑道:“不妨給道友提個醒,真正欲根深重者,凡事不求人?!?p> 齊鳴也沒那么笨,順著余良哲的提示想了想,便很快得出了答案:“修士!”
“不錯?!?p> 修士辛苦修行,求的無外乎:長生不死,法術神通。
能長生不死,就有無限的時間、機會;有法術神通,便能掃清一切障礙、險阻。有這兩樣,人世間的哪種愿望滿足不得?
還求什么神佛,我自己來便是!
因此僅這一份修行登天的貪欲,便抵得上萬萬千千。
“這天下第一等的欲念,我輩自然饞涎不已??捎秩绾稳〉媚兀俊?p> “修士之間往往用不著金銀銅板,開山的寶劍,斷海的法決,若是都用金銀衡量,怕是凡人都沒得用了。
而修士與凡人間的交易,往往都不涉及修行,自然沾不上登天的欲心,收了也是白費……”
這先抑后揚中間的空擋,齊鳴配合地捧了個哏:“那后來想到輒沒有?”
“那當然了,”余良哲站起身,笑瞇瞇地從袖中取出一枚精金筑造的寶錢來:“咱活人哪能讓尿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