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啊。”
林不喜凡又不糊涂,雖說代蘇云卿跑腿能順便出去玩,但要是喜寶愿意把紙錢分給他,省下來的錢不就歸他了?
“不過我從你這兒拿紙錢可以,但你可要跟我?guī)煾副C馨 D闶侵浪?,要是知道這紙錢是從你們這兒拿的,他肯定揍我。”
“那是自然,你知道我嘴是最嚴的?!?p> 喜寶滿口答應著,就領著林不喜凡往自己屋取了紙錢,不想林不喜凡將紙錢往懷里一揣,照舊往大門外跑。
“哎?你作甚還往外跑?今兒早上有大蔥炒雞蛋吃呢?!?p> 喜寶提醒林不喜凡,他卻回頭嬉笑道:“大蔥炒雞蛋算什么?我如今有錢了,出去買驢打滾、糖人什么的不香嗎?”
喜寶搖了搖頭,總覺得他有些不靠譜,想要成事絕不能完全靠他,便又開始想別的法子。
正好宋有貞起身,瞧見她在院子里發(fā)呆,上前問道:“喜寶,師父不是叫你今兒多睡一會兒嗎?怎的這么早就起來了?”
喜寶瞧見宋有貞的臉,立時計上心來,站起身笑瞇瞇沖宋有貞說道:“這么多年都是要早起的,早成了習慣,哪睡得著啊?不過師父,我剛在門前遇到了林不喜凡,他說蘇班頭和大宋班頭今天要去給師公燒紙呢?!?p> 宋有貞聽了直皺眉,“節(jié)還沒到怎么就提前燒上了?不知道又在搞什么名堂。”
喜寶于是又上前道:“聽林不喜凡說,好像是蘇班頭昨天夜里夢見了師公,怕他老人家泉下過得不好,才要趕緊去燒的。”
“嗯,那是要去。”
宋有貞若有所思,甚至還有些為師父入蘇云卿的夢而不入他的而妒忌。
“那咱們也要去燒一些,你師公在世時很不容易,不能叫他在九泉之下還過窮苦日子。”
“嗯。”
喜寶狂點頭,還不等她再繼續(xù)引導,宋有貞自己便道:“可我不愿和他兩個一起去。這樣,你打聽一下他們具體什么時候去,我們比他們早一個時辰就是。”
“嗯。”
喜寶又點頭。
等林不喜凡一回來,她就去問了。
“我?guī)煾傅囊馑际窃皆缛ピ胶茫贿^最早也不會早過酉時,今天下午他和大宋班頭得帶我們去唱日場的。”
正好今天宋有貞手底下沒活兒,喜寶真覺得這是天時地利人和都站在她這邊了。
一等宋有貞下課,她就把這消息告訴了他。
“那成,咱們申時過去,保證不和他們遇到就是?!?p> 伶人作為下九流里的最低等,死后不被允許入祖墳,是以一些有名氣的藝人為了死后能有安息之所,往往會聯合其他藝人一道買地建墓,供伶人死后安歇。
生前相依依,死后常相隨。
在這風雨飄搖的年代,連家人都嫌棄的伶人,只能互相扶持依靠。
縱然他們彼此在戲臺上爭奇斗艷,不可開交,可在身后事上卻總要伸手扶一把,因為大家都知道,自己早晚也有這一天,也需要同行來操持的。
宋有貞的師父馬老板,葬在安蘇湖義園,意思是安徽、江蘇和湖南三地的藝人共同捐資建設的義園,這算是梨園義地里建得最晚,存在時間最長的墓園了。
其他的一些伶人墓園,比如三慶義園、潛山義園、春臺班義地等前輩們的公墓,都因為無后人打理長久地荒廢了,有些甚至被接手者夷為平地,另作他用。
這說起來是一件很可悲之事,就如同伶人之命運,一生飄零,無處扎根。
最后連同那死后相隨的小小愿望,也是無法實現的。
安蘇湖義園位于陶然亭以西松柏庵一代,離喜聯社所在的虎坊橋并不遠,走得快一些的話,小半個時辰能到。
宋有貞自打先前在哈拉賓生了癆病,康復之后便不大經得起勞累,師徒倆走走停停歇歇,也花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到。
宋有貞自打重回京城教戲,其實每年都要來祭拜他師父幾次,每次都有說不完的話,但帶喜寶過來,倒還是頭一回。
只因喜寶頭兩年年紀還小,有避諱,如今喜寶已到成婚年紀,算是成年了,宋有貞便將她一道帶過來認認路。
他本就不是歧視女性的那類人,不講究什么女子不能給亡人燒紙錢的說法。
喜寶略略地打量了一番自己師公的墓,雖說她不待見蘇云卿和宋啟文,但不得不說,他們把師公的墓照顧得挺好的。
想來宋有貞出走四處漂泊的那些年,都是因為有他們在,師公的墓地才不至于掩蓋在荒草之中,猶如前輩們一般化作一堆無人問津的小土丘。
師公啊師公,你一定要原諒我。
相信你也不希望您的三個徒兒,就這樣一直做仇人吧。
事情總要解決,人要學會正視自己的錯誤,才能真正放過自己,對吧?
喜寶在心里默念完這一席話后,便開始給馬老板燒紙錢。
但只有一半的紙錢是完全燒完的,另外一半她總是烤了一會兒火,手一松就被風吹跑了。
宋有貞在一旁看不下去,還教訓了她幾句。
“你這孩子,是不是第一次來緊張了,這錢要燒不干凈,虧的可是你師公,還是為師自己來吧?!?p> 喜寶被他擠到了一邊,下意識回頭望向那些飛往山下的紙錢,似自言自語道:“我聽說紙錢飛向天空才是好的,興許是師公顯靈,親自來取了呢?”
宋有貞倒真希望希望是他師父親自來取了,當年他因為在宮里唱戲,都沒能瞧見師父最后一面,不知道師父是不是因此就記恨上了他,到如今也沒入過他的夢。
要是他真的這會兒就在身邊,他可有好多話要跟他說呢。
可人死不能復生,馬老板是不可能真的出現的,宋有貞給馬老板燒完了紙,又磕了幾個頭后,就吩咐喜寶收拾一下好回去了。
他可不想再遇到蘇云卿和宋啟文兩個,當著師父的墳頭鬧不愉快。
“哦,師父您跪了這么久也該累了,不如先到路邊石頭上歇一會兒,我收拾好了就過去?!?p> 喜寶支走了宋有貞,立時又從懷里拿出一沓紙錢,趁著火盆里還有余燼,一張一張地烤過了火,散落在墳前顯眼處,混在先前撒出去的紙錢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