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大雪,來人不見蹤跡,歸人亦無跡可尋,年年歲歲、歲歲年年,時間似乎早已被大雪淹沒干凈。被白雪簇擁的房屋早已不見了它往日的張揚,唯有屋內的溫暖四溢、珠光錦緞和靡靡之音彰顯著它的奢華,也彰顯著主人的奢華。
“姑娘,九爺又在找您了,怕是今晚見不到您又要殺人泄憤了?!?p> 屋外小廝阿遠的話并沒有讓屋內的琵琶聲停下來,反倒使之愈演愈烈了,直至一曲完畢,才聽得一女子嫵媚嬌柔之聲,“他要殺便殺去,與我有何干系,這種小事就莫擾我了,下去吧?!?p> “是?!?p> 琵琶聲又起,奈何總是斷斷續(xù)續(xù),想是彈奏之人沒了雅興,彈來也不盡如人意。這時候老黑突然從屋外破門而入,直奔彈琵琶之人而去,一口咬住其裙角就往門外拉。
“你這畜生怎得這般放肆無力,膽敢咬我的裙子,把你和你那半死不活的主人賣了也賠不起一星半點,還不快松口,當心我宰了你燉湯喝。”
說罷老黑就真的停了下來,直盯著眼前這個嬌艷嫵媚的女人。那晚當它以為主人死了準備一同去了的時候,這個女人一身華服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將它和主人一并帶走了。原以為是那些人去而復返,自己拼死和她手底下的人爭斗起來,不知怎得就暈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就到了這里,加之主人得到了照料這才知曉主人并未身死,而這些人也并無惡意。如今這般,又以為他要對主人不利,腳下一溜脫門而去了。
女人心疼自己被咬破了的裙子,沒發(fā)覺到老黑的異常,等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跑去一看,人和狗果然都不見了。
而這邊老黑帶著自己剛醒來的主人已經(jīng)跑到了后門的一處狗洞旁,見主人愣在一旁,老黑很懂事的示范了一下,然后再鉆過來,推著主人上前。
“你這畜生倒還真會給自己的主人找出路?!闭f玩女人忍不住捂嘴哈哈笑起來。不料笑聲還未收住就被打斷了。
“你說誰是畜生?”聲音不大,話里話外卻是不滿和恐嚇。老黑也瞬間兇惡起來,擺好架勢擋在主人面前。
先不說眼前這一人一狗殘的殘傷的傷,便是完好無損、戰(zhàn)力十足,她也不會懼,舊笑眼盈盈,“不是就不是,何必這么兇,你躺了十天半月才醒來,這樣動火氣傷你的身也費我的錢?!?p> “是你救了我?”
“不然呢?是它?”女人朝老黑抬了抬下巴。
汪!
見老黑對女人的態(tài)度,她不相信女人的話,依舊沒有放松警惕。
“哦,剛剛它咬壞了我的裙子,我一氣之下開個玩笑,應該是嚇著它了?!闭f著女人提起裙角,“不信你看,是不是它咬的?”
看這裙子的破口,確實是老黑咬的,不過老黑要真的是想咬,破的可不就是一塊布那么簡單了,老黑既沒有下死口而如今又這般模樣,定是嗅到了危險。
“開的什么玩笑?”
一只狗而已,女人沒想到她居然這么較真,也罷,世人多逐錢勢色欲,還頭一次見到為一條狗如此較真的人,有趣。
“我原以為它是因怕我將它燉了喝湯,如今看來是怕我將你發(fā)賣了吧?!迸私又f道:“我要是真想殺你,又何必多此一舉救你,既多此一舉救了你,又何必等你醒了再殺你?!?p> 女人的話半真半假,不過可以肯定地是現(xiàn)在自己暫時還是安全的,“實在不好意思。老黑,回來?!敝魅讼铝?,老黑自當遵從,乖乖站到了身側。
女人仔細打量眼前這個被她從雪地里撿回來的少女,忽然覺得她長得倒也標志,就是有些孤僻和殺氣在身上,不好接近。不過也無妨,她什么樣都人沒見過,這反倒引起了她的興趣。
屋內,女人脫掉披風,倒了一杯熱湯,說道:“你身子還沒好全,剛剛又吹了寒風,先喝點熱湯暖暖身子,我去換身衣服?!?p> 女人走進內室后她仔細看了看屋子,一句話總結,附庸風雅也難掩主人的庸奢,不光是屋內的擺設,就剛才女人的談吐中也可得知。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誰又知道這不是她故意給的印象呢?還有她救自己,到底是偶然還是早有預謀?想到這兒,她又為自己腦海中的那些記憶碎片頭痛起來,如果真的是有預謀的話說不定能幫助她找到過往的線索。
半晌,女人從內室出來,說是換身衣服,不如說是換了身行頭,不過她的臉和身段倒是把這身庸俗的華麗行頭給比了下去,若是不開口,還真以為是宮里的娘娘。
“久等了妹妹。還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呢?長得這般標志,名字定是悅耳動聽?!?p> “……玉麒麟。”
“玉麒麟?這名字倒是奇特,就是不知道是個什么意思?姐姐我粗鄙無文,讓妹妹見笑了?!?p> “才想起來自己沒名字,就隨便想了這個,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意思,不過一個代稱,叫什么也無所謂,”
女人打趣著捂嘴笑道:“爹生娘養(yǎng)的,怎么會沒名字呢?妹妹這怕不是在跟我打趣兒呢?”
“我沒有打趣?!?p> 回想起帶她回來的那晚,女人都有點兒不敢相信這是一個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的身體,除去被刀劃過和血狼撕咬過的新傷,還有大大小小幾十道傷疤,刀傷、箭傷,還有其它不知什么造成的傷痕,赫然在目,看這年頭像是許久之前的,可是以她現(xiàn)在的年紀往前推,這些舊傷根本不是一個十幾歲出頭的孩子所能承受的住的,想來她的身份定是不簡單!
女人笑道:“你多大了?說話怎么這般老氣橫秋的,要不是這臉和聲音的話的還以為你哪家嚴厲的當家主母呢!”
女人的話一下讓她陷入了恍惚之中,時間對她來說好像一點概念都沒有,總感覺自己已經(jīng)活了好長時間了,可又什么經(jīng)歷都沒有一樣,她喃喃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仿佛是在安慰,女人溫柔道:“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闭f著準備伸手握住她的手。
出于本能的反應,她在女人的手即將觸碰到她的那一刻裝作無意的收回。女人自然也明了她這一舉動,順手又給她的碗里添了點熱湯。
“謝謝你救了我和老黑,在我力所能及范圍內有什么需要我做的盡說。”
女人沒想到看起來如此警惕的她會這般直來直去,表面上忍不住笑道:“你一小姑娘要什么沒什么,哦,除了一條老黑狗,我圖你什么呀?姐姐我好心好意救了你,這怎么能這樣想我呢?我生氣了!”說著還故作生氣的模樣。
“既然不需要,那我和老黑就不打擾了,先走了。”也不等女人說話,她就帶著老黑走了,只留下女人在原地愣著。
走出院子,望著一望無垠的雪白,玉麒麟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走到哪兒就算哪兒,老黑就這樣跟在她地身邊,雪地里一人一狗的腳印就這樣慢慢跟在他們身后,隨即又被緩緩而來的大雪覆蓋。
看著玉麒麟漸去漸遠的背影,女人只是呆呆地望著、望著,不禁想起了自己當年也是這樣離開的,一個人,一雙腳印,就這樣淹沒在漫天的大雪里,從此,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一個小廝走了過來,對女人說道:“一切都準備好了,姑娘現(xiàn)在過去嗎?”
“嗯?!?p> “那剛剛那個女孩?”
女人轉身走向備好的馬車,只丟下了一句,“用不著她了,走吧?!?p> ……
天黑了下來,雪也停了,玉麒麟這才看見不遠處的茅屋內有燈火亮著??蛇€沒進到院子老黑就咬住了她的衣角提醒她危險。玉麒麟摸了摸老黑的頭,示意它不要出聲,悄聲推門走進了院子,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可院里的雪地上并未見到任何足跡。透過窗戶縫隙,除了看到斷臂殘肢外,玉麒麟還看見了雪狼的尸體。確認沒有危險后玉麒麟推門而入,順著流到腳下的血水往前看,人也好狼也罷,全都死無全尸,面對這樣的場面,她沒有覺得一點兒的惡心,相反很鎮(zhèn)靜,直到看到那塊刻有跟她手臂上一模一樣的麒麟圖案時她才慌了神。
踩著滿地的血水,玉麒麟跑向那塊懸掛在房梁上帶有麒麟圖案的破損令牌。她反復對比自己手臂上的圖案,確認是一模一樣之后,她想在令牌上找到其他一些信息,可卻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粗钆频娜笨?,玉麒麟開始在這這一堆血淋淋的斷臂殘肢里找,用手翻找,被絆倒了有重新爬起來再找。老黑在一旁汪汪地叫著,也跟著翻找起來。想到老黑鼻子靈,玉麒麟趕緊把令牌拿到老黑面前,“老黑,這,這個,找它?!笨晌葑永锏难任秾嵲谔珴庵卮瘫橇?,令牌原本的氣味早已被浸染根本問不出其他什么來。玉麒麟自己知道這不可能,轉身又繼續(xù)開始翻找,足足一個時辰后,她才放棄。
玉麒麟的傷勢本就沒有痊愈,如今又連著在大雪里走了一日,加之這一番折騰,剛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房門,一陣寒風襲來,她便暈倒在地上了。
一覺醒來,玉麒麟只覺得身體暖暖的,轉頭便看見了身旁簌簌燃燒的火堆,緊接著就聽到了老黑的聲音??吹接聍梓胄褋?,它口銜著的枯樹枝刷刷落地,奔向了她。感受著老黑的舔舐的溫度,玉麒麟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她撫摸著這個唯一陪伴在她身邊不離不棄的家人,看著它跑回去撿起落在地上的樹枝往回趕,不斷往火里添柴的模樣,她轉頭看著萬里晴空,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受著清新的空氣和身旁溫暖的火堆。
“老黑,你到底你誰呀?還有我,到底是誰??!?p> 這時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說道:“你很快就是一具尸體了?!?p> 玉麒麟也沒想到老黑撿漏的火堆竟然是他的,如今也只能自認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