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早飯,周秉昆和鄭娟在外屋收拾碗筷,李素華在炕上盤腿坐著。笑吟吟地看著兩人干活。
鄭娟讓周秉昆先進屋陪李素華說話,周秉昆推說不差于這一會兒,還是接著陪鄭娟收拾完了。
之后二人一起進屋,三個人就此在炕上促膝長談,周家這一年的冷清被沖淡了不少。
不知不覺已經(jīng)紅日高懸,鄭娟和李素華把周秉昆趕了出去,就開始忙著做午飯。
周秉昆索性在光子片閑逛,趕巧孫趕超騎車回來了。
“秉昆?”孫趕超有些震驚。忙捏緊剎車,在周秉昆身前停下。
“回來了秉昆?”孫趕超的臉上寫滿了很高興,話里也洋溢著一股春風得意。
周秉昆點了點頭“昨天剛回來,這不是快年根了,回來過年?!敝鼙ナ址鲈趯O趕超車上,細細地打量了一遍“怎么,有什么喜事兒啊,整個人尾巴都快翹到天上了?!?p> 孫趕超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了一下,一張臉有些羞赧“是這樣,春燕給我介紹了個對象。她的徒弟,之前是搞文藝的,叫于虹。我倆正相處呢?!?p> 周秉昆有些促狹得笑笑靠近孫趕超“我說呢,進展火熱?”
孫趕超這次笑得就很青澀了。
“也不能說火熱吧,我倆都挺對眼的?!?p> 周秉昆又向他身后看了看“國慶呢?怎么結(jié)婚以后就不跟你一起回家了?”
“嗨,他每天下班就去飯店找吳倩,兩個人別提多膩歪了?!睂O趕超雖然眼下和于虹打得火熱,但是身邊的好兄弟都已經(jīng)修成正果了。他還是有些艷羨。
“他倆不這樣才不正常,你也抓抓緊早點辦事?!敝鼙ヒ赃^來人的身份勸慰道。
孫趕超點點頭“行,我抓抓緊,你啥時候走?”
“過了十五吧應該。”
“行,過年咱哥幾個聚聚。我先走了,去接于虹下班?!?p> “行,快去吧。”
孫趕超揮揮手走了,周秉昆看著他騎著車匆匆離去的背影。
心下又一陣感嘆青春不提。
估摸著家里的飯也差不多了,周秉昆也回屋吃飯了。
后來幾天周秉昆去找了周大紅、曲秀貞等人,一番寒暄敘舊不表。
周蓉也來信說周志剛到了貴城山里,本意想一起回家過年,可是上面有指示馮化成只能就地過年。周志剛心軟,還是沒有帶著周蓉和馮玥一起回來。
隨著一場大雪落到吉春大地上,周秉義一家三口也到了返鄉(xiāng)的時候。
周秉昆推著車子到了吉春車站,和周秉義、郝冬梅打過招呼之后一把將郝冬梅手里的周承平接了過來。
“小承平,來讓叔叔看看。”
小家伙虎頭虎腦的,和自己的二叔也很投緣。被從母親懷里接過去也不哭鬧,靜靜地看著周秉昆。好奇地拔他臉上的胡須,被扎到手了以后小臉一皺又縮了回來。
“誒呦呦,扎到手了吧?!敝鼙タ粗艹衅降哪槹櫫似饋?,連忙抱著搖了起來。
“他還挺喜歡你?!敝鼙x看了看周承平在周秉昆懷里的反應“在兵團和別人不行,誰抱都哭?!?p> “是嗎?”周秉昆一聽也樂了“那是,誰讓我是他二叔呢?!敝鼙セ蔚酶饎帕恕?p> “是啊,不管是我們農(nóng)場還是你哥他們兵團他和誰都不行。你還是第一個抱他,他不哭的?!焙露费a了一句。
周秉昆笑了笑,伸出手戳了戳周承平的臉。“可以,小承平和他叔還是不錯?!?p> 四個人就這樣說說笑笑的回了光字片。
中午的飯也很豐盛,鄭娟的紅燒肉讓人食指大動。肉是周秉昆去城郊的商店買的,雖然已經(jīng)不是推銷員了。但是一起吃飯喝酒的情誼還在,買幾十斤肉也不是難事。
而且今年的年貨供應也很充足,吉春市的市民可以買到從朝鮮換來的明太魚了,憑票每人二斤,兩條三斤左右,供應充足,斤兩限制不太嚴格。
人口多的人家便分幾次買,一次只買一張票的,那么數(shù)口之家便可多買幾斤。各商店知道這一奧秘,卻不戳破,也不嫌麻煩。供應充足嘛,為什么不讓老百姓過春節(jié)多吃上幾條魚呢?商店賣魚的也都是普通百姓啊。在有些方面,只要沒誰干涉,老百姓是愿意向著老百姓的。
市民們也可以買到中東產(chǎn)的一種蜜棗了,不憑票不憑本,隨便買。多年難得見到的瓜子、花生、芝麻醬、香油、蝦醬,都可以憑本限量買到了。
每戶還可憑購貨本買到二兩茶葉、一塊上海生產(chǎn)的檀香皂。那皂的確非同一般,剛拆開包裝紙時異香撲鼻,令人陶醉。茶是紅茶,不知產(chǎn)于何地,商店預先用稻草紙二兩二兩包好了。
茶葉和檀香皂可不是一般物件,若是富貴人家那邊家里常備。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想在子女婚事的時候,以茶待客,讓新娘子能用上檀香皂,長臉的事情。
再窮苦些的人家也會湊錢買上茶葉和檀香皂,這兩個東西在黑市上很緊俏。前手買到,倒手就能翻個幾倍買出去,是以家家戶戶都去買,若不是早去可能還搶不到呢。
一家人都很高興,每個人還喝了點酒。周秉昆沾了一筷子白酒送到了周承平的嘴里,說來也怪,周承平確實聽他這個叔叔的話。
見叔叔說“張嘴?!?p> 他便乖巧的把嘴巴張開,周秉昆把筷子伸進去讓他一抿,他的小臉就苦了起來,把筷子吐了出來。
引得眾人哈哈大笑,周秉昆問道“辣不辣?”
周承平雖小,但也有著周家人骨子里的要強,小脖子一梗“不辣!”嘴上說著不辣,可是臉還是皺成一團。即使這樣孩子也不露怯“再一筷子!”
郝冬梅制止了兒子“別犯傻勁兒?!?p> 周秉義只是樂呵的笑,在他眼里這不是什么壞事。相反初為人父的他還有些樂于見到這種事。
周秉昆摸了摸周承平的頭,起身去廚房舀了碗水,又倒了些白糖拿筷子攪勻以后遞給了周承平。
“你要是厲害就把這碗水都喝了?!?p> 周承平有些遲疑,但是小臉一擰,心一橫,接過水一飲而盡。
周秉昆夸道“好,不愧是我們周家的兒郎?!?p> “甜的!”周承平的眼睛都亮了?!斑€要!”
一家人都開懷大笑,尤其是李素華,笑的時候眼角還有幾滴淚。
周秉昆捧著周承平的小臉搖了搖“不行,你是小孩子,小孩子喝多了這個水就變辣了。”
郝冬梅也適時的把周承平抱了回來,小家伙只得在母親懷里乖乖坐好,眼巴巴地看著周秉昆杯子里的水。
周秉昆不再逗周承平了,幾個人用起飯來。
幾個人在飯桌上說說笑笑,周家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吃過飯之后留下鄭娟和郝冬梅去收拾碗筷,李素華在屋里逗弄周承平。
周秉義和周秉昆兩個人出門去逛了逛,打算再買點鞭炮和小孩子也能放的煙花。
“秉昆,你在燕大的生活還習慣嗎?”兩個人走在滿是白雪的光字片街道上,在這低矮的房檐中穿行,周秉義先關(guān)心起了弟弟。
“還行,和大家都相處的不錯。老師朋友也都是好相與的人?!?p> 周秉義看著個子已經(jīng)超過自己的弟弟,心中有些感嘆。在他心中,周秉昆不似自己和周蓉開竅得早。自幼聰明,從小到大基本沒讓父母操過心。
自己是從未讓父母煩心過,成績優(yōu)秀又圓滑,對象也很早就找到并且?guī)Щ丶业摹?p> 周蓉有兩次,一次是和馮化成的戀愛,一次是小升初的時候本來可以和自己一樣報送的,但是她卻拒絕了老師的好意,當時不管是自己的勸說,還是李素華拿起了笤帚讓她跪在外面,都沒有改變她的心意,在考試的時候控制了自己的分數(shù),去了技校。
也正是在技校,她結(jié)識了蔡曉光他們。李素華對此很生氣,可周蓉畢竟是周蓉。周志剛當時還是吉春小三線的工人沒有到西南去,常日在家。周志剛是舍不得說周蓉的,而周蓉也認真的和母親保證她高中一定可以考入三中,三中是最好的中學。
還說若是像自己一樣報送就會去一中,一中比起三中還是稍遜一籌,李素華這才作罷。而事實也證明周蓉沒有說大話,她中考的時候確實考到了三中。這讓周志剛和李素華都非常高興。
周秉昆就不一樣了,從小說話就晚,上學幾年了也不知道倒數(shù)第二不是什么應該拿回家高興的成績。對著功課總會發(fā)愁,常常要自己和周蓉教。一道題教個幾遍,勉勉強強可以做出來。但是一直不得其法,換一道題登時傻眼。
可是上了初中以后周秉昆也開竅了,周秉義是從一中的初中直升上來的。他并不認為老師有如此大的焦教化之用,他還是覺得這是周秉昆自然開竅。作為周家長子,他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有著幫助弟弟的職責??墒侵鼙ラ_竅之后不僅在文學方面多有見解、行事沉穩(wěn)又不失果決。在交友、學習上也遠遠超過自己。
易地而處,他可沒有能把自己帶去兵團的朋友。甚至自己和郝冬梅的婚禮也是在他的敦促之下舉行的,在感情大事上他也比自己敏銳?,F(xiàn)如今周秉昆更是考入了燕大,雖說長兄如父,可周秉義覺得自己沒有什么能提點這個弟弟的了。
他只說“行,你現(xiàn)在辦事我是放心的。交朋友你自己有數(shù)就行?!?p> “我懂,政治要像在保險箱里一樣安全?!敝鼙]有解釋燕大特殊的學風,只要自己不是和呂川那樣四處寫信公訴不滿,那就絕對沒有問題。周秉義現(xiàn)在雖說在兵團,可是和郝冬梅的下鄉(xiāng)也沒什么區(qū)別。自己若說了,總有一些炫耀之嫌。
“不過你們醬油廠作為四級工廠,上大學的名額應該不多吧。你是怎么推舉的?”周秉義今年也接手了兵團里的招生工作,他們師每年能走三四十人。是以周秉義對這個事情也很清楚。
“把我?guī)ケ鴪F的那個朋友也出了些力,應該是我之前幫他補習,人家還我人情。我倆在燕大也遇到過,但是都不說話。我覺得這樣也好,大家誰都不牽連誰?!?p> 周秉義點點頭,扶住了周秉昆的肩膀。“秉昆,你也別覺得頹唐。大家不來往是正常的,甚至是兩利的。我和你嫂子,在她剛追求的我時候,我也常常想我們之間的地位差距。到現(xiàn)在好了,大家誰也別笑話誰。男女朋友如此、夫妻如此、你和你那個朋友之間更是如此,千萬別想不開?!?p> 周秉昆笑了笑,推開了周秉義的手“哥,我懂你意思,你就放心吧。再說了雖然我的家世確實不如他,但是我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丟人的。更何況若是比較起個人能力來說,我覺得我還更勝一籌?!?p> 周秉義眼里滿是欣慰“好,你既然都清楚我就不說了。我一直都認為你比我更透徹,可是我也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榮辱不驚。秉昆啊,你已經(jīng)超過我這個當哥哥的了?!?p> 周秉義說的也是真心話,就比例說他和郝冬梅之間,若不是郝冬梅的父親被打倒了。恐怕他和郝冬梅的戀愛關(guān)系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哥,你說這些干什么。咱是兄弟,分個高低有什么意思?!敝鼙[了擺手。
周秉義笑了,這次和周秉昆的談話讓他不止很欣慰甚至還從周秉昆身上感受到了視門第而不見的精神,這讓他很受啟發(fā)。
“對,還是你說的對。我又失言了?!敝鼙x笑著承認了錯誤,兩兄弟就在說笑之間到了商店門口,這個商店是離光字片最近的商店。
也是醬油二廠一直在供貨的商店,商店老板見到周秉昆自然不陌生,殷切的打著招呼。周秉昆也和他寒暄了幾句,也沒過多閑聊。買到煙花和鞭炮也就準備回家了。老板將二人送了出來。
這些小事已經(jīng)無法讓周秉義為弟弟側(cè)目了,在他看來以周秉昆的能力做到這些事情是應有之意,沒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