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凱并沒有來得及和張霄見面,便在王力波連連點頭的招呼下離開了宴會,既然主客已走,王力波也沒有多余力氣去照顧這些本就是請來作陪襯的客人。
于是朝著張霄招了手,兩人尋了角落坐下來。
喇叭花狀的黃銅音樂盒播放著舒緩的爵士樂,王力波微笑著和所有看過來的人點頭示意。
“今天三聯(lián)臺里沒有了紅幫,明天法租界內就不會再有紅幫。”王力波舉著酒杯連點,卻歪著頭朝著張霄說道,“多虧了你?!?p> “拿錢辦事,天經地義。”張霄微微一笑,并沒有在意醫(yī)生的叮囑,輕抿了一口杯中紅酒,感受著甘醇滋味縈繞齒縫舌間。
王力波也牛嚼牡丹似的一口吞完杯中酒,盯著廳中言笑晏晏的賓客,沒由來的有些唏噓。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別看佛凱貴為總督,但他為了這個位置,每年往巴黎送去的真金白銀可是天文數(shù)字。”王力波再舉杯,卻發(fā)現(xiàn)早就被自己喝干了,于是咂咂嘴,只好作罷。
“都說申城遍地是黃金,只要肯彎腰?!?p> “我王力波比誰都能彎腰?!?p> 路過的侍者眼尖,給王力波換了一杯新的。
“為了商會,我給佛凱當狗,為了生意,我給日本人當朋友?!?p> “可腰彎久了,總是想著要挺直背。”
“老爺子多夸你兩句,我看的眼紅。當初也老爺子不嫌棄我是扛死魚的,把碼頭交給我來打理,這么多年了,我一步步爬到如今這般地位,可老爺子從來沒有夸過我一句?!?p> 張霄有些詫異的打量著真情流露的王力波,他能感受到說的這幾句話并沒有演戲。
王力波似乎察覺到了張霄的目光,朝著他舉起杯子。
“我從來沒有跟人提起過這些事情,就連我親弟弟也不知道?!笨粗鴱埾雠e杯,王力波這才咧嘴大笑。
“你可千萬不要把這丟人的話說出去了?!?p> 王力波雖然一直以狷狂的面目示人,但張霄知道他不僅心狠手辣,而且心思細膩,沒理由朝他說些交底的話。
至于怕張霄說出去?什么人才能永遠開不了口?
對于王力波來說,張霄的野心雖然全都放在拳臺之上,但僅僅如此,就已經讓他深深忌憚。
而老爺子的贈刀和邀約更是把張霄架在一個王力波寢食難安的位置。
再加上冢本一郎的死...
“王老板多慮了,我在這里沒有朋友,只愛打拳和賺錢。”張霄哈哈一笑,“這里的空氣彌漫著酒香,但在我看來,還不如三聯(lián)臺的汗臭?!?p> 王力波本來還想說些什么,看見包扎好的袁惟下了樓,便收起了話。
“行了,既然你不喜歡,我就不留你了,你和袁惟早些回去休息,答應你的大洋已經放在了車上。”
王力波也算是履行的他的承諾,拋開第一次獎給張霄的兩百枚大洋,后續(xù)又給了張霄兩千大洋。
這可是一筆當之無愧的巨款。
當時某位義士將原本用于前往日本采購槍械的兩千枚大洋交給了董竹君,才有了現(xiàn)在的錦江小餐。
對于張霄來說,這些嘉禾銀元代表的是可以兌換鯥魚湯和祝賒草的通用點數(shù)。
算了算,剩下的一千四百點,還可以兌換兩碗鯥魚湯。
這對張霄來說無疑是最強有力的保障。
......
王力波送走了最后一名客人,冢本次郎卻迎來了一位喪家犬。
“冢本先生,貿然打擾,還請見諒。”
換上了黑色西裝的鐘長盤腿坐下,一旁引薦的中間人在冢本耳邊遮手說了兩句,便離開了房間。
“鐘先生來,所為何事?”
兩人相隔木桌枯坐,冢本次郎穿著一身便裝,目光有些不善,等著鐘長開口。
“實不相瞞,我這次來是想請冢本先生幫我一個忙。”鐘長看著對面的冢本,眼神有些異樣。
他原本還罵王力波是日本人的一條狗,沒想到今天自己也屈膝而坐,低聲下氣。
“王力波身邊有一個高手,叫做張霄,他正是殺你哥哥的兇手?!辩婇L深吸了一口氣,看著有些憤怒模樣的冢本,緊接著說道:“他也殺了我紅幫在三聯(lián)臺的稱號拳手,但此人從不出法租界,我沒辦法動槍?!?p> “今天夜里派去了二十三個殺手,皆死在他的刀下。”鐘長的死忠死傷大半,他只能借勢,否則自己真就沒柴燒了。
鐘長頓了頓,故意強調。
“就是那柄環(huán)首戰(zhàn)刀?!?p> 想借冢本次郎的手殺死王力波不太現(xiàn)實,但若是他肯幫忙除掉張霄,那么三聯(lián)臺的稱號拳手必將再變,自己不僅有機會殺死王力波,更有可能重新躋身三聯(lián)臺內。
“鐘先生,不好意思,王力波已經答應我把兇手送到我手里,我只需要坐在這里再等兩天?!?p> 冢本次郎并不喜歡一心練刀的哥哥,當年初到申城,冢本一郎拒絕了副將職位而選擇去地下拳場比試的時候,他就已經不把他當作冢本家的男人了。
更何況他還拋棄了作為一個日本軍人的尊嚴,極為丟臉的死在了中國人的地下拳臺上。
所以當王力波提出給他三天時間的時候,冢本并沒有過多考慮,就拿著賠償金回到了公共租界。
“您誤會我的意思了?!辩婇L拿出一封火漆完好無損的信,推到了冢本次郎面前。“普通殺手無法傷到張霄,我只是想請影山館的武士出手,至于報仇什么的,只是附帶罷了?!?p> 冢本拿起桌上的信,看完后目光留在印章上良久。
“影山館是我哥哥的心血,想來他的弟子很樂意為他報仇?!壁1臼掌鹆诵牛隽艘粋€請的手勢。
“明天晚上,你帶他們進入法租界?!?p> “明天晚上?”看著恭恭敬敬低頭稱是的鐘長,雙鬢斑白的老人眼簾低垂,似是困意盎然。
“你知道當初我為什么勸杜大哥一定要你去法租界管三聯(lián)臺嗎?”
鐘長哪里敢出聲,只能把頭埋的更低。
“對于紅幫來說,三聯(lián)臺的分紅固然收益頗豐,但最重要的,這是三個幫派首次合作。”
“如今不比往日,天下眼見就不太平,杜大哥避開北方戰(zhàn)亂匆匆來申城一趟,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張老爺子鄭舵主見面商量三聯(lián)臺的成立?!?p> “世道艱難,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崩先藝@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三聯(lián)臺意義非凡,紅幫決不能就此離場。”
“你犯下的錯,我能原諒你,但紅幫若是因此錯過了這艘大船,我只能大義滅親。”
老人眼神低垂,語氣里盡是失望。
“我再幫你一次,割給日本人的肉,你要給我在三聯(lián)臺找回來?!?p> 鐘長低頭沉吟良久,神色麻木如石雕,終于出聲。
“是,父親?!?